八月三十日上午,离新学期开学还有两天,单位的会议室里一片肃穆……
老师们一个个低头坐着,丝毫看不到暑期大假后重聚的欢快与轻松。大家各怀心思,对这突如其来的会议内容进行各种猜测。而私下里已经有所耳闻的老师,则在悄悄地观察情势,思索对策。
8点30分,老师们鱼贯而入,领导们纷纷坐正,但似乎比平日里来得要齐整一些。会议由一位副主任主持,其他几位依次布置自己所主管的任务,不过每个人的发言似乎都比往常的略显简短一些。台下诸位只是木木的听着,全然没有下笔记录的意思。终于到了正主任说话了,他接着上一位副主任的话题开始,先强调新学期的卫生打扫工作,然后是新学期的工作目标。台下的一片仰视,却毫无回应。主任清清嗓子,托辞近日有点感冒,然后开始今天的重头戏——“乡村对口交流帮扶工作”,俗称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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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传达教体局关于对口交流工作的通知,然后宣读单位《乡村对口交流帮扶工作方案》。虽然他有意将这个工作当平常任务一样宣布,但台下的每个人都深知这项任务的严重性。它意味着承担本项工作的人要告别工作舒适区,离开家人朋友,独自到陌生的山区环境里艰苦奋斗一年。即使乘车方便,每周来回一次也要颠簸7个小时左右。且不说这365天里白天工作紧张,晚上孤独害怕,家里老人孩子无人照看,老公老婆埋怨不支持。
文件读完了,大意有三个:45岁以上者不去;领导班子和关键岗位人员不去;之前去过的人不去。26人的单位,拔来拔去仅剩10个候选人。接下来的办法是,自荐和抓阄。方案宣读完毕,主任连问三遍,是否有人对方案有意见,但台下出奇的安静。其实,这种无声并不代表没意见,只不过是谁也不肯第一个出头反对而已。于是,主任说没意见就代表默认,然后要办公室室主任在会议记录本上写上“全体通过”。
接着,开始自荐环节。主任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是奉献爱心,支持乡村教育,最后优先评优评先,单位支付交通补贴。然而,台下始终一片沉寂,几位候选人更是连抬头看台上一眼的勇气也没有,生怕目光相接的那一瞬被点到名字,领略风口浪尖的无限风光。
一切皆在预料中,主任尴尬一笑,用以化解阴云密布的会场气氛,但却使得整个会场更显肃穆异常。那一刻,十几平米的会议室突然空旷无比,仿佛一座风雨飘摇中的孤岛,渴望着上神的怜悯与救助。但这样的幻想,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显然比滑稽的笑话更令人可笑。
无奈,推选工作又进行第二个环节——抓阄。主任捧着一把蜷缩着的纸团撒在第一排的桌子上。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行动。主任笑笑,开声说:“为了保证公平,抓阄不分前后,大家一起来拿吧!抓到之后,要面向大家展示。”台下迟疑,又不得不默默起身,陆续上前捡起一个纸团,却又迟迟不肯拆开。主任再次催促,几个胆大一点的这才动手查看,即而是一声声欢呼,久违的笑脸这才陆续展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九个,拆了九个依然找不到那个神秘的“支教”。于是大家开始在众人的监督下一一对应,名单和人员对应,纸条和人员对应。这时,“咔嚓”一声巨响将大家吓了一个机灵。循声看去,却见一人满面通红,目光如剑,杀气腾腾,直指台上,而她身后的椅子也应声倒下。
“不用问了,纸条我撕啦!”她怒声说。
“我有病在身,支教我去不了!”她又说。
大家无声,愣了片刻,正在展示的那几位悻悻地坐回座位。台上的也愣住了,两个男老师起身欲走,主任发话:“都别走,大家都在这儿,有什么大家当面说清楚。”
台下人坐定。主任冷静片刻后问道:“刚才宣读方案的时候,你听了没有?我们征求意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出这个问题?你生病了,为什么不提前办理请假手续?”台下那位没有回应,但通红的脸庞,直视的目光,抱在胸前的双臂,丝毫没有转移。
“你不去也行,从今以后你就不算咱单位的人了,你的工作我们也不再安排!”主任又说。
“我身体有病,怎么就不算咱单位的人了?”台下那位大声质问,手臂抱胸,一副迎战的模样。
“好,好,好——你不必说了,你可以走了!”主任说。
台下那位立马起身,迈开步子“噔噔噔”地甩门而去。剩下的诸位,就这样在惊愕中目送她离开。然而瞬间,另一个问题又回到了大家的脑海中——“她走了,那谁去支教呢?”主任顿了顿,端起水杯呷了一口,缓声说道:“她这个情况咱们大家都知道,所以我希望剩下的九位同志能够多担待,切实负起责任来,务必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支教任务。大家中场休息一会儿,都再想想,稍后我们再抓一次。”
台下无声。片刻,开始窃窃私语,抱怨和愤懑声此起彼伏。主任放眼扫视台下,厉声道:“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十点半会议室集合。”然后,起身离去。
台下的也陆续走出会议室,却在办公室里吵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意见,有的恶狠狠地攻击刚刚出走的那位,有的阐述自己也不能去的理由,还有的则是召集同伴商量对策。主任先是召集领导班会议,然后将那九位候选人一位一位地叫去私下谈话。等待的人员则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候,一边打听谈话内容,还有的则开始在脑海中默默地编排推托之辞。直到中午12点,谈判进行了整整一轮,支教人员却还是没能确定下来。于是大家开始喊饿,然后不约而同地纷纷逃命似的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里,“支教”这两个字就像悬在一些人头顶的巨石。单位里上班的气氛也异常诡异,在明处大家都对“支教”两个字讳莫如深,却又总能在犄角旮旯处听到关于这项工作的最新动态和各种议论。
9月1号下午,支教人员已经确定的消息开始在私下传播。但具体是谁却没有消息,众人不禁纷纷猜测。终于,3点钟办公室再次通知会议,大家像往常一样鱼贯而入,领导们依次坐正。主任一脸疲惫地稍作开场后,庄重宣布本年度的支教人员为本排除在候选人之外的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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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一阵唏嘘,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此刻我的胃里忽然一阵阵地翻腾,以致于后面那些称赞她如何主动请缨以及单位额外的奖励政策等等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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