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去世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小伊就被爸爸揪起来。父子俩骑着一辆自行车，又来到集市上，直奔理发店而去。
理发店的年轻老板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店里的灯还没来得打开，很昏暗。看到进来一高一矮俩人，眯着眼也不惊讶，说了句：“这么早。”
小伊爸爸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道：“还早呢，出去看看太阳，晌午了马上。”
嘎嘣一声，店里大亮。初来的光线，让店老板眉头紧锁，转身进了洗浴间。小伊看到一个头发凌乱腰身萎靡的背影。
伴随着哗啦啦的冲水声，五分钟后，蜥蜴人从新登场，精神面貌和之前判若两人，头上的鸡冠也站了起来。蜥蜴复活了。
爸爸自己收拾了一把转椅坐下，扭头看到蜥蜴人走了过来，眼前一亮：“呦！够专业的。”
蜥蜴人呵呵一笑，把一块红布围在爸爸身上。理发师忙活着。小伊在店里进进出出，似乎心情很急躁，这时蜥蜴人瞄了他一眼：“你爷俩前两天是不是来过？”
爸爸一怔：“来哪？”
“来我店里啊，我看着眼熟呢。”
“哦，对，来过，给那小子剪过头。”
“你们真是爷俩，看看你这头发，前两天火燎他，今天火燎你。唉？你不会也是吴油坊村来的吧”
“没错，吴油坊来的，怎么？”
“你们那边出新闻了，听说百亩良田化为灰烬，还出了几条人命。”
“哈哈，你这哪里学来的，一套一套的。”
“实话告诉你，昨天一天下来，你这样的火烧头，我理了不下二十个，全是你们那一片的。”
“这么说，我们失火遭灾，给你这儿带来不少福利啊。”
“哎呦喂！大哥，你可不能这么说，发那财是要下地狱的。”蜥蜴人停下来拨了拨爸爸的脑袋，左右瞅了瞅。接着说：
“昨天晚上新闻里都播了，你们那儿算是出了名喽，看上去一片焦黑，真跟地狱似得。不过你要是听昨天来我这理发的人说，比新闻里可邪乎的多，什么神啊怪啊的全出来了，看你这一头的自来卷，估计也是被大火亲近过，这事真有这么玄乎吗？”
“什么神啊怪啊的，我怎么没看见。老百姓愚昧，都什么时代了，一点科学都不懂。”小伊站在理发店门口，撩起塑料门帘，听到爸爸说这句话，不可思议的看向他。爸爸在镜面里斜了一眼儿子，又和理发师聊起来了。
“这个季节，就是地气升腾万物丰茂的时候，现在烧麦桔，就等于是火上浇油。再说了，社会发展快，人也心急，违背了收割的时节，往往适得其反。发生这种事，乍一听，意料之外，仔细想想，情理之中。”
“呵呵...，你这说法倒是新鲜，听你这口气，是一名人民教师？”
“哈哈…，你眼力不行啊，我初中都没混到毕业，农民工一个。”
蜥蜴人尴尬的笑了笑，把话题扯了回来：“不过你说的真不错，现在的人干啥事心都太急。”
小伊爸爸的头发基本结束，凑近镜子瞅了瞅说道：
“没办法，大势所趋啊”
蜥蜴人，把红布从爸爸脖子上取下来，抖落上面的碎发。
“要不要再洗一遍，冲冲头发茬？”
“嗯~，洗洗就洗洗。”爸爸起身向里间走去。
洗好吹干，轮到了小伊，蜥蜴人来回打量了几遍说道：“不能再短了，剃光得了。”
爸爸走向前来，也打量了几遍，道：“推光吧，小孩子没什么讲究。”
推光头的过程，小伊心惊胆战，几乎要哭了出来。心想：还有两天就开学了，怎么出去见人呢？
蜥蜴人理发师很奇怪的说道：
“你说你这头发都燎成这样了，头皮怎么一点伤都没有？”
这个问题似乎提醒了自己，小伊想了想高兴的说道：
“孙悟空从八卦炉里出来，也是什么伤都没有。”
这句话让蜥蜴人楞了一下，爸爸坐在对着门的凳子上抽烟，嘴角也笑了笑。蜥蜴人只好自我圆场：“你们那块地方真是卧虎藏龙啊！”
十分钟不到，小伊的脑袋被推的像灯泡一样，爸爸付完钱急着走，催促还在镜子前面墨迹的小伊，小伊是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出这个门，但是爸爸一声令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出来。
蜥蜴人把他们送到门外，客气的说道：“不再坐会了？”
小伊爸爸道：“不了，庄里有人办丧事，得回去搭把手。”
蜥蜴人像证实了某种大新闻一般惊叫道：“真烧死人了？”
爸爸波澜不惊，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丢了一句：“那还有假。”
从集市上回去，要穿过一大片村庄，七拐八抹才能走上宽敞的大路。自行车行驶在田野间颠簸的砂石路上，没一会儿小伊的屁股就开始隐隐作痛，整个人不安分起来。天气炎热，又是刚下完雨的路面，车辙纵横，父亲心里也是不耐烦，对小伊没好气的说道：“你在后面干嘛呢？老实点。”
这时，身后传来马达声，一辆拖拉机由远而近。小伊回头见开车的是多亮，后面拉着一车厢物品，车厢里坐着多金。一看便知这兄弟两人是给自己爷爷（王老汉）的葬礼筹备香蜡纸炮去了。小伊双手抓住爸爸腰间的衣襟，拽了拽。爸爸侧头微笑和车上的二人打招呼，突然一抬手招呼多亮停下，然后一把将儿子扔到后车厢。自己则一个人骑车回去。
小伊坐在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上面，瞄了一眼旁边的多金，有点尴尬。小伊对多金多亮这两兄弟并不熟悉，他们常年在外打工，平时也就逢年过节能碰一面。小伊一动不动，扶着车前的栏杆，瞄了一眼身下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是白色的布料。这是葬礼上做孝衣孝帽用的。小伊眼前立刻浮现葬礼上披麻戴孝哭声凄惨景象，心里禁不住隐隐发怵。布匹旁边是一沓沓黄色的冥纸，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味，让小伊想到了前天晚上那场大火。
小伊不愿久坐着，于是站起身来扶着车前的围栏，目光转移到了空旷的田野上。回头望一眼，爸爸以被撇开一段距离。小伊往前望去，一直到目光的尽头，不再是一望无尽的金黄，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炭黑，在墨绿色枝叶的映衬下，仿佛笼罩着一层青纱。迎面而来的风里，气息变得很陌生，是多种味道参杂在一起发酵而成的特殊气味。小伊不喜欢这种味道，可是无孔不入的风，让他的鼻子无法避藏。
小伊注意到，空气中多多少少还有几只蝴蝶在扇动着翅膀，这不禁让他喜出望外，目光紧紧地盯住它们轻薄的身影。这时拖拉机一个九十度转弯，笔直向北。这刚好和挥动着翅膀的白色蝴蝶并驾齐驱，小伊想起前夜的那场大火，心情凝重起来，心想：再这样下去你们也无家可归了。原来沐哥哥说的没错，你们是在逃离，你们早就知道会有这场灾难降临，因此走为上策。你们是有智慧的生灵，李老师说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看来也不全对。
拖拉机行驶在砂石路上，有了多亮这个年轻人做司机，速度比平时快很多，不久，车子在自家屋后放慢了速度，没等拖拉机停稳，小伊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车上的多金点了点头，亮出自己的招牌微笑，算是表达了谢意。
拖拉机从新开动，向前，一个转弯拐进了村庄。
小伊站在马路边上，四周是高大的杨树，哗啦啦的摇晃着枝叶。脚下已经晒干的路面，散落的麦粒还清晰可见。小伊望向来时的路，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转身越过一道沟渠，回家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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