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芳华》的期待已久,从第一次发布排档之时,到昨天终于坐进放映厅,用两个多小时,直到最后字幕走完。之所以期待,是因为导演冯小刚,编剧严歌苓,而题材是“芳华”。最近各类有关电影的影评、介绍铺满网络,有关电影背景的,严歌苓、冯小刚本人的介绍已经足够详尽,故在此不多赘述“为何期之”。
最终,期待是无比值得的,导演用极尽诗意的镜头语言,没有刻意煽情的,平静的,用“穗子”的口吻,带我们走过一段“诗意的岁月”。
所以,我也尽可能的以另外一种方式,去说说这段“芳华”。
芳华: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注:以下涉及剧透,请酌情阅读。
1.
“生活 在恐惧和梦幻背后悄悄溜走,
遥远的边界逐渐消失。
在屋子的上空,夕阳的贫穷
是我崭新的命运”
看完《芳华》回到家已经晚上11点多,倒腾手机翻看了许多在观影前因害怕剧透和“思想引导”而不敢点击的公众号影评,其中与自身感触纠缠最深的,反而是一篇与电影毫无关系的推文,来自“视觉志”的:
“朴树唱《送别》现场失控大哭:谁不是一边不想活了,一边努力活着...”
芳华: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谁不是一边不想活了,一边努力的活着...”
这句话如同波普拉夫斯基的诗句一样,直接印刻在主人公何小萍的生命里:有黑点的出身,坚硬而对抗的沉默性格,身上的“奇怪味道”...从她出场就浇在她身上的那场大雨开始,她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走向一个并不足够明媚的方向,一个“崭新的开始”并不一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命运循环往复画着圈,有些人注定在漫长而短暂的生命中更多次的深深体验着“不想活了,却又努力的在活下去”,如同何小萍一样,最终他们活成了沙漠里的骆驼刺,没有讨巧的技能,华丽的身姿,只有用被命运蹂躏出来的一身坚硬,和深入地底沉默的根茎,去对抗这个本该“倾吐芳华”却一片凉薄的时光。
芳华: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2.
“我了解
爱无法理解的事物,
我原谅
爱无法原谅的事物...”
关于刘峰的好,田大壮在“《芳华》:人为什么要善良,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答案”的推文里,已描述的足够详实,如他引用的哈维尔的话:“我们坚持做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刘峰就是如此,他坚定的履行着自己内心的信仰,并不是为了去附和特定年代下的特定基调,也不为了去换回什么“回报性的效果”,他只是在一个高唱“XX精神”的年代里做着一个有血有肉、很接地气的“活雷锋”。于是不可避免的,他成了那个时代里一枚特定圈层中金光闪闪的徽章,代表着最被推行的道德标准里至高的象征,以至于当他“落入红尘”向林丁丁表白时,林丁丁逃回宿舍哭着说“谁追我都行,就是不能是他”。正如卡尔维诺说的,“重负之下,人们会奋不顾身的扑向某种轻”,于是,如同所有曾高高在上而如今跌落高阁的人一样,刘峰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被离开”了曾被他“光辉照耀着”的人群,决绝的留下了那些对别人而言“金光闪闪”的奖状与粘贴在身上的标签。
于是,田大壮也写到:“那个年代,好人不配有青春。”
但我想刘峰一定十分明白着,“好人”只不过是“得好”对象对他的“捧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没有谁能理所应当的足额计算出“与付出等价的回报”,即使,在任意一个年代里。
于是刘峰如同辛波斯卡的诗句所描写的一样,“我了解了无法理解的,我原谅了无法原谅的”,然后没有一丝不甘,没有一点怨恨,平静的收好了简单的行囊。
芳华: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3.
“紧抱桥墩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
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刘峰提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只站着两个人的“文工团”大门,一个人是卫兵,另一个人,是他在大雨中接来的何小萍。
美国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曾在他儿子初中毕业典礼上致辞,引文如下:
“在未来的很多年中,
我希望你被不公正地对待过,
唯有如此
你才真正懂得公正的价值。”
From time to time in the years to come, I hope you will be treated unfairly, so that you will come to know the value of justice.
“我希望你遭受背叛,
唯有如此
你才领悟到忠诚之重要...”
I hope that you will suffer betrayal because that will teach you the importance of loyalty...
同理,只有一个人长期性的未曾被善待与理解,Ta才能真正发现并珍惜善良和被理解的意义。
而何小萍就是那个长期上空布满阴云被雨水凉透心房的,未曾被善待与理解的人,也只有她,能剥开刘峰曾“被包裹”的金身,穿越他散发出的刺眼光芒,去真正发现刘峰灵魂的善美,属于人性而不是“神”的美好。所以即使刘峰跌落神坛,他也是她心中唯一的那抹带着温度的光明。
于是,她按照两人初识时刘峰教她的军礼,“以大臂带动小臂”,眼神坚定的,倔强的,对着渐行渐远的刘峰,敬了一个长长的、标准的军礼,沉默的表白着只对他的情愫,就像洛夫笔下的那种坚定一样:
“水来
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芳华: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4.
“We are tired of the benches, our beds in the park,
We welcome the sundown that heralds the dark.
The tribes are all gone,
The spears are all broken:
Once we had bread here,
You gave us stone. ”
黑格尔说:在纯粹的光明中就像在纯粹的黑暗中一样,都看不清什么东西。刘峰从纯粹光明中的神坛,转瞬进入了纯粹黑暗中的战场,如布罗茨基所理解的一样,“命运在玩不计分的游戏”,谁都不知道命运的洪流会推你向何方...
刘峰上了前线,去了地狱般黑暗的战场,穗子的旁白说,刘峰是想要死去,在战场上如英雄般死去,也只有这样,刘峰才能被以英雄般歌颂,被编成英雄的歌谣,从林丁丁的嘴里唱出,不管她愿不愿意。于是当刘峰大臂动脉被打穿,还守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友身边,靠在那报废卡车上时,一脸平静,一脸释然。不是那种一心求死的决然,也并非人之将逝前的释怀,而是一种无谓:闪耀过,坠落过,走过了“芳华”,走过了生死,世事终究一场大梦,最后化成夜里的河,即使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也知道流淌的归宿。
“我们厌倦了长凳,那些园中之榻,
我们迎接着日落,黑暗就此预告。
所有的部落都已消失,所有的长矛都已折断;
在这里,我们曾经饮露餐花,
而你们,却撒下一片砾石。”
芳华: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5.
“人生最好不过做梦,
一个接一个的,
遮盖了生命的斑点。”
当刘峰空着一支袖子来到部队医院精神科探望已经精神崩溃的何小萍时,影院里及其安静,没有任何惊讶之声想起,也没有唏嘘。冯小刚早已通过平静而直白的叙述,让观众预知到了两人的结局:刘峰残疾了,何小萍疯了。第一次的,也是全片唯一一次的,我们看见刘峰哭了,当他握着何小萍的手,面对着一脸呆滞的何小萍时...
而在“文工团”被解散前的最后一场演出中,何小萍作为“负伤”的战斗英雄坐在台下,当舞蹈的音乐响起,何小萍机械的走出剧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病号服,随着剧场里的伴奏,静静的舞蹈,终于完成了她最完美的“舞台谢幕”,一段“芳华岁月”的谢幕。
“当一个人从苦难中苏醒,Ta便有了去做美梦的权利”
刘峰的“负重”在何小萍的崩溃时卸下,何小萍的“牢笼”随着星空下的舞蹈而崩塌,他们都从那一段本该“芳华”的沉重青春中解脱了,于是他们平生第一次的,拥有了可以自我掌控“梦”与“醒”的权利。
“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若芳华”
芳华: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6.
"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
刘峰与何小萍的再次见面,是在曾经走向战场前线的站台上,像一对离散多年的爱人一般,平静的,羞涩的。刘峰依旧淡然着,如同他说的“好与不好,看和谁比了,如果和死去的战友,那我已经很好了。”而何小萍也脱出了那身坚硬的外壳,终于将积攒多年的情愫,“委婉的”向刘峰进行了告白。
而刘峰也在一次“入世”的遭遇中偶遇到了“穗子”和郝淑雯,当郝淑文愤怒的向欺负刘峰的城管骂出“CNM!你们竟敢欺负战斗英雄”,城管无辜的说到”我真不知道他是战斗英雄“时,刘峰已然褪去了一切的”沉重“,苦难以外,还有所谓的“荣誉”。相比片中其他主角,他和何小萍完成了一种近似海德格尔口中的“诗意地栖居”:承认眼下的生活,承认自己,承认此时、此地与此身。一如片尾”穗子“的独白:再见大家已是数年后儿子的婚礼,刘峰和何小萍在一起,虽然看上去“物质条件“并不很好,但他们安静而柔和...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如罗曼罗兰所言:“认识生活的真相之后热爱生活”,但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希望我在乎的人可以有机会不要去“认识生活的真相”,就如同一个不知经历过多少世事的导演和编剧所为我们呈现的”芳华“一样,用平静的语态诉说生命的波澜与沉重,用诗意的方式来应对这段岁月的苦难与悲欢。于是这部电影回归了文学艺术最原始,最珍贵的意义,让这段设定了年代背景的“芳华”与所有不同年岁的观影者之间,有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意义上的转换。
“芳华”是入世临行前的最后一场酒局,酒局中人人雄心壮志,仰头干杯,“梦想仗剑走天涯,看看世界的繁华”,然后,再满载回一段毫不平凡的人生体验与世事沧桑留给自己的一身勋章。此去经年,若再相遇,却好想对你说一句:
“愿君一世无波澜,敬我余生莫悲欢”
最后:
·感谢这部电影:
即使岁月苦难,依旧可以诗意的书写时光.
·祝福给那些“酒局未散”的人们:
愿你们即使出走半生,归来仍能若少年.
·最后致敬所有父母:
当我们还是志在四方的“芳华少年”时,
都未曾理解过他们口中想给我们的“安定”.
行者多梦:
在影片的最后,我无数次的憧憬着刘峰与何小萍的生活,我想,应该如林语堂在形容自己落魄时的生活一般:
即使贫瘠,仍然跟爱人在一起诗意的栖居着
“只要宅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就不亦快哉。”
最后,依然以波普拉夫斯基的诗句为这段“诗意芳华”结尾:
“在冬天的夜晚慢慢地回家
即便命运奖赏,也会有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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