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情人》

这两天读完了杜拉斯的《情人》，摘了一些片段，蛮有感觉的，与你们分享。

以前也看过电影版《情人》，大概是未删减版，床戏很露骨，所以印象最深的是床戏，再有就是梁家辉羸弱无能的样子。对于女主，只记得她是美的，哪怕只穿廉价的改良旧裙，戴男士帽，并不合宜的高跟。

谁说不是呢，十六七岁的女子，青苹果般清香的年纪，怎么能不美。但是爱却是模糊的，一个情窦初开，却生活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的女孩，她需要的有很多，比如钱，虚荣，对未来生活有无限可能的希望，但除了爱，或者说，她不敢奢望爱，也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只让自己把这当成一场情色交易。

关于性

他一面哭，一面做着那件事。开始是痛苦的。痛苦过后，转入沉迷，她为之一变，渐渐被紧紧吸住，慢慢地被抓紧，被引向极乐之境，沉浸在快乐之中。

大海是无形的，无可比拟的，简单极了。

他怎么说，就让他照他所说的去做，就让肉体按照他的意愿那样去做，去寻求，去找，去拿，去取，很好，都好，没有多余的渣滓，一切渣滓都经过重新包装，一切都随着急水湍流裹挟而去，一切都在欲望的威力下被冲决。

肌肤有一种五色缤纷的温馨。肉体。那身体是痩痩的，绵软无力，没有肌肉，或许他有病初愈，正在调养中，他没有唇髭，缺乏男性的刚劲，只有生殖器是强有力的，人很柔弱，看来经受不起那种使人痛苦的折辱。她没有看他的脸，她没有看他。她不去看他。她触摩他。她抚弄那柔软的生殖器，抚摩那柔软的皮肤，摩挲那黄金一样的色彩，不曾认知的新奇。他呻吟着，他在哭泣。他沉浸在一种糟透了的爱情之中。

于是他僵在那里再也不动了，他没有去脱她的衣服，只顾说爱她，疯了似的爱她，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随后他就不出声了。她没有回答他。她本来可以回答说她不爱他。她什么也没有说。突然之间，她明白了，就在一刹那之间，她知道：他并不认识她，永远不会认识她，他也无法了解这是何等的邪恶。

她们的肉体经受情人爱抚，让他们的口唇吻过，也曾委身于如她们所说可以为之一死的极欢大乐，这无比的欢乐也就是耻辱，可以为之而死的死也就是那种没有爱情的情人的神秘不可知的死。

在法国中学傍晚放学的时候，仍然是那部黑色小汽车，仍然是那个肆无忌惮、幼童式的帽子，那双有镶金条带的鞋，一如既往，还是去找那个中国富翁，让他在自己身上继续发掘，一如既往，让他给她洗浴，洗很长时间，像过去每天在母亲家洗浴一样，从一个双耳大瓮舀出清水沐浴，他也为她备好大瓮贮存清水，照例水淋淋地把她抱到床上，装上风扇，遍吻她的全身，她总是要他再来、再来，然后，再回到寄宿学校，没有人惩罚她，没有人打她，没有人损毁她，没有人辱骂她。

性应该算是小说中的浓重笔墨。一个阅女无数，一个纯白无暇，他与她在一起时，有内疚有罪恶，还有爱，与自己对命运无力掌握的绝望，他的痛苦是彻头彻尾的。而这些只能表现在肉体的博弈上，疯狂，沉迷，沦陷，在命运的夹缝里，他们只能依靠性获得短暂的解脱，安慰彼此，有点饮鸩止渴的味道，明知错误却无法自救。

关于母亲

我说，我只梦见我的母亲，从来梦不到圣诞树，永远只有梦到她，我说，她是让贫穷给活剥了的母亲，或者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一生各个时期，永远对着沙漠，对着沙漠说话，对着沙漠倾诉，她永远都在辛辛苦苦寻食糊口，为了活命，她就是那个不停地述说自己遭遇的玛丽·勒格朗·德·鲁拜，不停地诉说着她的无辜，她的节俭，她的希望。

这个小姑娘，她也渐渐长大了，她今后也许可能懂得这样一家人怎样才会有钱收进。正是这个原因，母亲才允许她的孩子出门打扮得像个小娼妇似的，尽管这一点她并不自知。

她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知道如果她真敢那么做，如果她有力量，如果思想引起的痛苦不是每天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母亲一定也会选择她的孩子走的这条路。

我母亲几次发病，病一发作，就一头扑到我身上，把我死死抓住，关到房里，拳打，掮耳光，把我的衣服剥光，俯在我身上又是闻又是嗅，嗅我的内衣，说闻到中国男人的香水气味，进一步还查看内衣上有没有可疑的污迹，她尖声号叫，叫得全城都可以听到，说她的女儿是一个婊子，她要把她赶出去，要看着她死，没有人肯娶她，丧尽廉耻，比一条母狗还不如。她哭叫着，说不把她赶出家门，不许她把许多地方都搞得污秽恶臭，她说，不把她赶走那又怎么行。

在她身上，有着容颜眉眼表现出来的青春，有着某种幸福感，这种幸福她是以贞节为理由加以压制的，而贞节之于她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我母亲对这乱纷纷的场面很开心很愉快，这位母亲有时是非常高兴非常喜悦的，在什么都忘却的时候，在冲洗房屋这样的时刻，可能与母亲所期求的幸福欢悦最为协调。

从她处事决不半途而废、决不撒手不管，如对待自己的姐妹，对待艰难困苦，是不是也可以看到一些什么呢？我相信是可以看到某种东西的。恰恰在这种属于种族的荒诞的大智大勇之中，我发现有一种深邃的动人的美。

对于我们的母亲来说，在我们童年时期，这些旅行就成了被她称之为“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那一类事情了。

这位母亲，守寡多年，财产被骗，颠沛流离，儿子不成器，女儿给富人当情妇，她的生活里没有圣诞树，最开心的事情是冲洗房屋，童年时期的短暂出行就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她传统，刻板，偏心，势利，疯狂……她想让女儿搭上富人，来帮助自己的家庭，又在心里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进而对女儿辱骂。她内心挣扎不休，粗粝的生活让她变得神经质，但只要你读懂她的痛苦，就能原谅她所有的不堪。

女孩也是深切地爱着母亲的，不管她有多么糟糕，她依然能在她荒诞的大智大勇中，发现深邃动人的美。

关于痛苦

戴上一顶男人戴的帽子，贫穷仍然把你紧紧捆住并没有放松，因为家里总需有钱收进，无论如何，没有钱是不行的。

她上了黑色的小汽车。车门关上。恍惚间，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急无力突然出现，河面上光色也暗了下来，光线稍稍有点发暗。还略略有一种听不到声音的感觉，还有一片雾气正在弥漫开来。

现在，这个孩子，只好和这个男人相处了，第一个遇到的男人，在渡船上出现的这个男人。

他说：你跟我到这里来，就像是跟任何一个人来一样。

恨之所在，就是沉默据以开始的门槛。只有沉默可以从中通过，对我这一生来说，这是绵绵久远的苦役。我至今依然如故，面对这么多受苦受难的孩子，我始终保持着同样的神秘的距离。我自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从来也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

对于白人少女的记忆依然如故，床上横陈的身影依然在目。在他的欲念中她一定居于统治地位久久不变，情之所系，无边无际的温柔亲爱，肉欲可怕的阴暗深渊，仍然牵连未断。

杜拉斯善于用简短的环境描写，来烘托人物的内心。

他的痛苦，是他的爱与她的不爱，“你跟我到这里来，就像是跟任何一个人来一样”，我想，没有什么比这更伤一个男人的了。

而她的痛苦，绵绵久远，仿佛与生俱来，又似乎并不存在。“我自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从来也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

她等待的是什么，或许她也并不知道，可能等待命运的裹挟，带着她奔赴万丈深渊。她高傲，冷漠，疏离，她爱也不爱，她既不生存在这里，也不在别处。

这一场感情注定是绝望的，而正因为它的绝望，这份痛苦的相思才得以一直蔓延到以后的几十年，和他们的生命融为一体。

混乱肮脏的西贡，晦涩喧嚣的湄公河，两个无助的人的命运短暂地纠缠，分离，永不相见。此去经年，再用一个电话，扯开记忆的线头，将爱欲情仇连根拔起，仿佛走到生命的尽头，才有勇气来承认这份爱，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