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准天帝不免有些心虚。诚然都是他爹搞出来的事情,但最终收场的却是自己这个儿子。不但把爹送去吃了牢饭,还累得亲弟弟也被关去了梵境思过。在外人眼中,自己大约便是坐实了“不孝子”这三个字吧!
明煜神君觉得心里委屈,但委屈便委屈吧!他觉得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同情他,自己可怜一下自己也就算过去了!既然在众神心中自己已经树立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形象,便也没有必要去改变什么了。做一个叫人忌惮的天帝,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开端。
至于母后那边,明煜神君觉得短期内自己需得躲一躲。眼前还摆着三个烂摊子等着他处理,首当其冲的便极其棘手,现在还不是去处理家长里短的时候。
窗外微风徐徐,处处透着春日的舒爽,让人心生惰性。有时候,明煜神君也会觉得九重天这样永恒的春日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倒还不如八荒大陆上的四季更迭来得更真实。
他从床榻挪到了软塌,继而披着件外袍便去韵添池的凉亭里吹冷风。
过路宫娥吓得不轻,赶紧通知了冠玉。小仙官一路小跑着就往韵添池去。
“慌慌张张,你跑什么!”
明煜神君的坐姿依旧,一双筷子似的大长腿交叠着搁在玉栏杆上。
冠玉瞧着心急如焚,汗都不自觉地淌了下来,“君主,你才刚转醒,怎么能跑出来吹冷风!药君说了,你这是体内寒气攻心,再加上怒火中烧,冰火相交,才会一时走火入魔!”他遂比划了一下,“差点儿就救不回来了!药君他老人家说了,君主日后万不得再受凉动怒了!”
“有一句老古话说得好,叫做以毒攻毒!”他不以为然,“病嘛,都是娇惯出来的!”
小仙官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是从自家这位从小锦衣玉食的君主嘴里说出来的!
“别愣神了,备水,本殿下要沐浴!”
冠玉讷讷哦了一声,“那用膳吗,君主?”
“你觉得呢?”明煜神君对着自己座下这位单纯到有点傻憨的小仙官也是早已没了脾气,他两手一摊作无奈状,“我们神仙虽然有一口仙气吊着,但也得吃饭呐!”
冠玉又哦了一声,遂给他带了句话来,“元始天尊他老人家说,让殿下醒来后去玉清境坐坐。”
“那也得等我吃饱了,仪容齐整了才能去不是!”这位准天帝终于开始不耐烦了起来,“要想我早去早回,你就手脚利索些!”
到头来,连这半日的浮生闲都偷不得了!明煜神君无奈一叹,遂就把眼睛一闭,享受起了眼下这半刻的悠闲。
当下最要紧的一桩事情,便是如何处理安老家主。想来元始天尊此次召见,也是想要问一问他的打算。
老祖宗们办事说话向来都喜欢留个尾,也是给他们这些小辈一个历练的机会,让他们自行参悟其中的道理,从而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天神。
准天帝明煜神君认命般地开始提前思忖对策。
十大神器各有妙用,有毁天灭地之能,是以上苍才会设下星罗天观一劫,用以选拔族中最优秀的后人来守护。然此劫却成为后人追名逐利的一大障碍,便生出了像安宁这般穷凶极恶之辈。实乃神族的悲哀,苍生的劫难。
作为安氏家主,安宁现在掌着九黎壶。这是他手中最后也是最重的筹码,倘若将他逼得走投无路,恐要生出祸端来。但若任由其自生自灭,势必要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星罗天观的惨剧已是渐渐被摆在了明处。然而在那些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会否还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了牵累?
翌日天明,神族的准天帝明煜神君只身前往三十六重天,又在这一日的傍晚时分自玉清境而下直奔西南荒。
在经历了诸多世事后,若说这世间还有谁是他全然信任的,那也只有西南守军主将天祁神君了。庆幸的是,那人不仅能打,还十分擅长各类仙术,可谓是执行此次计划的绝佳人选。
明煜神君抵达之时,西南守军的营地早已沉沉入睡。夜色盖顶,无风沉寂,就连守营的小兵都困恹恹的。他一头扎入了主帐,但几乎是在眨眼一瞬,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甩上了床榻。
捉住公孙念扣在衣带上的手,明煜神君将他推开了些,“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我这才刚进门……”遂还嘟哝了一句,“怎么力气这么大,又吃大力丸了嘛……”
西南守军的主将人来疯似的使出了更大的力量,让这位不速之客无处可逃,“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松便入了军营?殿下,这可是本君的主帐!”
躺在他身下的准天帝由衷替神族的边疆安稳感到庆幸,“我方才还在寻思,你这西南守军的防卫怎如此松散!”
公孙念俯身在他耳边,缓缓低低得道:“自然是为了不碍你投怀送抱。”
一股湿热的气息自耳孔钻入,横冲直撞,直捣心田。遂有一簇火苗在看不见的地方燃起,烧得明煜神君觉得自己立马就无法集中精神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却依旧试着去压制自己的妄念。
“你先松开我,我这次来是寻你说正事的!”
公孙念的一缕鬓发自肩头滑落,恰好落在了明煜神君的颈侧,又凉又痒,似无意间的撩拨,却叫人不由得想入非非。
他唔了一声,明显是有些失望,“我以为你是想我想得紧,遂半夜偷溜出九重天来寻我将私事办一办。”
明煜神君本就已经开始神魂颠倒了,这句话过了的耳朵,便鬼使神差得只留下了“私事”二字。余音绕梁,久久不散似阴魂。
“私……私事……”他结巴了,灵台实在是转不太动,只呆呆得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私事……”
“是私事!”公孙念看他的眼神不怀好意,“正是你想的那桩私事,没错!”
明煜神君紧张出了一身的热汗,手足无措也没什么底气,“可我来寻你是要说一桩正事的……”
“说正事又为何挑在夜深人静时?若不是来偷欢,你这般偷偷摸摸作甚!”天祁神君面露为难之色,“既然你执意要先谈正事,那便这样说吧!”
“这样?”明煜神君看了看自己这四仰八叉的姿势,愣了神。
这哪里是什么要说正事的正经姿势!
公孙念索性松开了他的手,撑起了自己的下巴。他似笑非笑,眉宇间隐隐约约透着撩拨之意,“嗯,就这样说!你简洁些,说完还得办私事!”
明煜神君哪有见过他这般不要脸起来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当即便脑袋一热将正事搁在了一旁,枹树一般缠了上去,任由那人先将坏事做尽。
旭阳东升之时,他自主帐隐身而出,颤颤巍巍地跳上了一朵小云逃也似得跑了。他踩上云头的那一刻便直接将自己摆了个平,遂再一次生出了对大力丸的渴望。
云头往南,跃过涛涛恒水,准天帝望着底下粼粼的波光悲从中来。
“昏君啊!”
从三十六重天远道而来,最后却只是趁着缓神的功夫,花了半刻钟说正事的明煜神君觉得自己这种作为实在是有些不正经和混账。
他遂就收拾起自己在公孙念面前才会显露出的肆意烂漫,吊着半口仙气独自往惑西谷去继续办正事。
昨日元始天尊在玉清境同他说,这天地间的善恶好比是一杆秤上的两个秤砣,需得得一个稳当。
明煜神君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懂他老人家话里的意思。即便没有元始天尊出面指点,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无论如何,那位失格的八荒统帅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父辈所造下的冤孽,他这个做儿子的需得去还。
云头直直落在了惑西谷东边的那片渺渺茫茫之中。不过是一年的光景罢了,物是人非,就连魔尊玄烨都要当爹了。
倏尔想起了那个天诛的诅咒,明煜神君心头沉了下来,遂感慨造化弄人。
鬼督的指引来得及时又清晰,他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见到了想见之人。还没等他开口,便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抢在了他前面。
“我看你这是病入膏肓啊!”
有此等招人嫌的碎嘴的,只能是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姜神医。他不由分说地便擒着他的手腕探他脉象。
“肾虚!”他遂义正辞严地开始批评他,“就你这身子骨竟然还纵欲,你还要不要命了!”
明煜神君:“……”
才刚到此地就被人兜头贴上肾虚和纵欲的标签,准天帝一时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看着围观众人皆都神色古怪地别过头去,他唯觉面子上过不去。
默默将手缩回袖中,他尴尬道:“你这神仙怎么能当众乱说呢!”
姜裴冥一听急了,“你质疑我什么都行,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医术!”他非常严肃地道,“昨夜通宵达旦了对不对?”
明煜神君都快给他跪下了,面红耳赤道:“神医,你可别再说了!”
姜神医果断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棒槌似地追问,“我断得准不准?”
此话一出,就连躺着养胎的洛茵仙君都八卦得瞪大了眼睛。
汗淌了下来,他想就近找棵树直接撞死得了!堂堂神族的大皇子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此行竟落得这么个要人命的开场,一时六神无主,觉得自己委实是比当初身处玲珑塔的七级浮屠处还要狼狈。
鬼督大人许是可怜他一个好端端的神族儿郎被姜裴冥那不着调的玩意儿逼得如此窘迫,遂就好心帮他打了个圆场。
“行了,知道你神通广大,就别在我们这位未来的天帝跟前显摆了!”
“我可不是在显摆,不过是好言劝他在房事方面要收敛些罢了!”姜神医遂看向明煜神君,语重心长,“天帝可不是什么美差,你身子这般羸弱,需得好好调理一阵子!”他还怕他听不明白似的,补了一句,“往后的一年半载,便不要再近美色了。”
明煜神君:“……”
“我知你年轻气盛,又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可能是难熬了些。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命比较重要。留条命在,日后才能风流快活。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明煜神君觉得自己就快要原地羽化了。他十分后悔,觉得日后出门前还是得谨慎些,先给自己算上一卦比较稳妥。
这本事一桩极为敏感的私事,被姜黎用这么认真的口吻无遮无拦地当众说出来,就连一旁的玄衣魔尊都听不下去了。
“你把药方子给他便是,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这可是医嘱!医嘱你懂不懂!”姜裴冥遂还很嫌弃得道,“我同你这种门外汉废什么话!”
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堆的瓶瓶罐罐,他将它们往明煜神君怀里一推,“你先吃琉璃罐的,吃完了再接着吃玉罐的。顺序性不能搞错,每次辅以墨晶罐的九丸做引,千万不要忘了,否则便是白吃,到时候还要赖我医术不精!”
明煜神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特立独行的奇葩神医,捧着一堆药罐的同时不免有些好奇,“不知前辈祖上哪里?师从何人?”
此话虽然客客气气也没什么毛病,但却不幸戳中了姜神医的痛处。
他的脸当即耷拉了下来,比翻书还快,“信不过我是不是?”他遂又一瞬将他怀中的瓶瓶罐罐全部收走,负气道,“爱吃不吃!爱死不死!”
明煜神君一脸茫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玄衣魔尊衣袖一挥,药罐便重回明煜神君的怀中。他起身道:“此人便是那位被扫地出门的姜家四公子,神农姜氏上一辈里最杰出也是最奇葩的一个。”
明煜神君似乎想起来了,但又一时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嘴开了半晌,最终还是默默地合上了。
姜裴冥看着苍暮欲言又止,因为打不过他,是以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敢上前造次。
玄衣魔尊起身,“他的药,你大可放心吃。有没有效不好说,但绝对吃不坏!倘若有效,殿下便做件好事,让神农姜氏把这个人再收回去,免得他死后祸乱鬼界。”
一旁的鬼督大人朝他俯首一揖,真心诚意得对提议之人深表感激之情。
姜神医若是蓄了胡子,那此刻定然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你此来,想必是寻本尊来的。我也正好有事与你商量。”苍暮遂就将明煜神君往林子深处带,显然是想私下聊一聊。
姜神医很没眼见得在他们身后气得直嚷嚷,“我的药,你凭什么说给就给了!”
“凭他是魔尊。”伏空承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要想同他讲道理,先打赢他再说。”
肩膀一垂,姜裴冥偃旗息鼓,彻底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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