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于海者难为水。
两年前的三月,我作为哈佛法学院访问以色列团组的一员,来到了以色列北部的空军军事基地。Air Force的成员们对我们的接待真心是高级别的——除了实地参观aircraft,和军官们座谈,还让他们英语讲的好的部门领导给我们介绍以色列的国防情况。
于是我们就坐在一个大礼堂,听军队领导们给我们介绍(宣传)以色列的空军发展。
以色列的军人们在讲座之前,都要自我介绍一番。那介绍本身都充满了军人的色彩——我叫XX,年龄XX,现在在XX任职。特别简洁。中东都打架成了那个样子,我还是一副“与我无关”的吊儿郎当的样貌,躺在诗妹的秋波里面打算以一个哈佛高材生的模样从思想和道德的高处来分析以色列的军事打击到底符不符合国际法的惯例和道德标准。
直到被一个负责helicopter分队的captain暴击。他暴击我的语言也非常简洁:“我叫XX,年龄25,现在负责helicopter team。”
曾经有一度我为自己光辉的履历而感觉到深深的骄傲。北大的本科,剑桥的硕士,哈佛的博士,三个学位以三个不同的专业毕业;在雪山之巅俯瞰昆仑山脉的西峰,打入过某钢管舞小分队的内部,站过新东方的讲台,在充满理想的年纪做过NGO,代理过家庭暴力受害者,做过全美51州对于家暴家庭保护小孩法规的分析,代表失去家庭的小孩们告州政府,模糊地学过很多种语言,也曾自我折磨一样去精进英语和韩语。而且,在觉得某条前路不适合个人发展让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总是能够选择偏折,哪怕折翼、哪怕放弃众人都会苦苦追求的特权、哪怕把自己重新放在一个平凡而不被大家羡慕的位置。
我现在觉得我原来只是自己感动了自己而已。这些原来根本都不是什么成就。自己简直弱爆了。什么big law associate,什么多语种人才,什么履历丰富,全都去见鬼吧。因为还有什么能够比,在25岁那样年轻的时候,负责起一个国家空军的重要分支,更加有成就的?自己的人民有危难的时候,派遣直升机开赴现场;国家有危难的时候,派遣直升机开赴前线;闲的时候要养兵,忙的时候被依赖,这才是成就吧。
所以当我后来被别人羡慕的时候,或者羡慕别人的时候,或者有的时候伤怀感秋,或者有的时候过度自满,我总是能够想到,那一日坐在大讲堂内,面前那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听着他的寥寥数语,“I am in charge of the helicopter team。”
我大概只是眼界不那么开阔,才让值得羡慕的东西,范围变得狭窄而且单一。
真理是严酷的,我喜爱这个严酷,它永不欺骗。 —— 泰戈尔
又是一年毕业季。星哲就像当初的我,成了本班唯一一个自选去芝加哥的姑娘。祝她超级好运。哦,当然还有去日本的诗妹。年底看来要去一趟日本了,考察一下Piper在日本的发展现状以及了解一下为什么一个半句日语都不会说的妹子可以在东京找到一份工作。
Law firm,或者是big law,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工作。一方面,它可以给你多于你做学术的朋友四倍的薪水,让你在消费的时候不太多做打算;另一方面,它可以给你理论上极度多种关于前途的选择——私人合伙、公司、公共组织、学术、法院、政坛,让至少心理上可以走的路,居然那么宽。
前两天法学院的朋友Michael给我发LinkedIn message, 欣喜若狂地说, "yesterday was my last day at Paul Weiss"!他马上要去做一个clerkship,之后就要踏上学术道路了。我当然很为他高兴,因为上一次我们两个通话的时候,我在芝加哥,他在纽约,他哭丧着脸,和我相应程辉,诉说着他是如何在Paul Weiss第一年长胖了50磅。我看见facetime当中他那近浮肿起来的面颊,不由得善意地苦笑,安慰他说至少你通过这一段经历学会了,如何珍惜下一段经历。做学术虽然看似轻松,实际也不轻松。只有不明就里的人,才会一直劝你说当老师好啊,有两个假期,还没有压力,还稳定。在资本主义的我国这种工作已经将近消失了。就好像貌似站在讲台上的你和学生相比更有权威性(而不像律师总是去尊敬客户),其实失去他们的兴趣和尊重也可以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我在西北大学教书的好友,就时常会提及她在教学过程当中遇到的些许困难。相互鼓励安慰以及彼此给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出主意,也是某种迫不得已。所以要选择学术道路,最好还是爱之为上策。
There is no easy career path, including those seemingly easy ones.
不过倒也不必把对于职业和工作的反思,上升到抱怨的高度。因为抱怨这件事情吧,实在是有损身体健康和个人伟岸形象。就好像当初领导告诉我你要提高英语写作,我也想说,领导,理解一下,三天出一个五十页的memo, five substantial areas of law that were not taught in law school, 需要去学mobile data exchange这个崭新的技术领域,客户催的急切,而且我也刚刚毕业,还是个外国人,力不从心希望您能够谅解。但是还是咽下肚皮隐忍没说。不是这些理由不对,而是自己都觉得这种话越说越显得自己loser。只能够自己闷头去在学习呗,还能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不过在此要学一个大大的教训,叫做don't burn out yourself.
如果足够被理解,我会把破文字抛却,心满意足地过生活。—— 叶芝
当初在北大的时候,我作为一名微电子专业的理科生,单方面与哲学系的所有男性教师们陷入爱河。北大的西方哲学系基本上可以叫做德国哲学中国分部,害我后来猛学德语,又在不使用钟忘记。想当初,太复杂的哲学我基本上不看,所以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一概不在我的阅读范围内。因为当初的我和现在的我,都又一种“看不懂的书都是唬人的”思想在隐隐作祟。只有韦伯让我有一种扎实感,还有,汉娜·阿伦特。德国哲学雄关全球,而学费又低,以至于在李猛老师归国之前,北大哲学系基本上被海德堡大学、柏林自由大学、以及慕尼黑大学的博士们统治着。无怪乎我有一个叫做张引的师弟,一定要去美国留学,这样回国任教也有个区分度。只是,这样的后果。。。可以用先刚老师的一个段子来表示:
-- 那人听说三年就拿到了哲学博士的学位呢。 -- 想必学的是分析哲学吧。
哎,突然间好想念张引师弟,当年哲学系的第一名的才子,送给了我一个印着猴子的毛绒香蕉,还细心的给我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小说下注点评。有时想起我们在北大咖啡厅喝茶,在纽约的教堂聊天,仿佛在自己喧闹的性格当中找到了一片静谧。自从我当了律师以来,阅读量与日俱减,整日沉迷于微信上面转载的鸡汤小文章,然后于此同时地发现,自己以前写的三篇文章遭到了封杀。。。竟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不去argue。
末尾阿Q似地赠自己一语:
既然在从未到过的地方也失去那么多
我惟有绝技于驻足之处
而留住意之所钟
只让一座金山
溶入一杯冬水
如花2018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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