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重九曾对老仇说自己虽然不懂酒,但却也慢慢地喝出了两种感觉。第一种感觉叫作惆怅:酒后常悔多言,醉后总觉失态。第二种感觉叫作坦荡:德行本来就这样,性情有一半在酒里,有一半在酒外。】
有一半性情、也有一半惆怅,年重九心想伍秋霞昨晚醉酒后的感觉可能会如是。
第二天一大早,伍秋霞硬是叫上年重九一起走街串巷地到处找寻,直到找到一个米粉小店,俩人各自吃了一碗米粉才算是对肚子有了交代。
伍秋霞道:“我每天早上不吃上一碗汤粉,总感觉一天下来都没劲。今天我们就不安排行程了,咱们返程回公司吧。”
年重九正琢磨着昨晚酒后聊过的那些事,也想早点回到公司把事情落实下来,便有意试探道:“伍主任公司里有其他安排?”
伍秋霞拍了拍年重九肩膀,道:“我很少出差,这次跟你一起出来,其实有一多半是为了多听听你的想法和看法,了解一下你工作开展的计划,另外是想听下市场上客户的真实反馈,做到心中有数。今天回公司后,我就按昨晚说的,把文件办好签发。”
年重九道:“虽然大家都知道目前客户与我们公司在经营上存在着矛盾,而矛盾的焦点就在于价格。但这件事情偌大个公司可没人愿意管,无论是谁出面解决都会沾上一身臊气,因为提议降价会导致公司亏本、而且很可能还赚不到吆喝。”
年重九道:“另外,你出面签发销售政策的文件,虽说是帮了我,但却是接手了某些人烧烫的山芋,替别人接了盘、背了锅,自此以后无论成败,这摊子责任就往你我俩人身上倾斜了。”
伍秋霞想了想,笑道:“所以,我昨天跟你说了那番话,你以为我是哄你的?”
伍秋霞又笑道:“你呀!是担心我答应你的做不到呢?还是心疼我会因此吃亏?还是故意激将我?我呀,向来说我能做到的,做我曾经说过的。至于接盘呀、背锅呀那些锅碗瓢盘的,现在都不是重点。咱俩呀,都别急,后面还热闹着呢。”
年重九笑道:“销售没进展,我这心里烟熏火燎好久了,就像走到了火焰山一样,屁股都要烤焦了,还说不担心不着急,那纯粹是表面克制着而已。”
伍秋霞道:“很快就不用克制了,走吧,回公司,咱们顺道去半山看看孙慕卿,在那里吃个午饭可好?”
年重九正担心伍秋霞到时拿自己和孙慕卿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伍秋霞看年重九在愣愣地发呆,便道:“凌老先生好像在山上栽培了很多景观树,陆老板近期正好有块地在开发,明年开春就到了绿化工程阶段,正需要采购一批景观树。我们一起去看看,你也帮我一起谈谈,尽量把这事定下来。”
年重九道:“朋友之间不言利,我和老凌谈不到这些事上去。”
“哎呀!那我来做言利之人,你就只管好好开车走吧。”伍秋霞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年重九上车。
好像返程的路走起来比较快,清晨的道路显得格外宽敞,路面映着朝阳,泛起灿烂的光芒。好像一切都已和来时不一样——清晨、朝阳、宽阔平整的马路,让人心情好得像一首诗。
孙慕卿曾说:“一天之中,大自然把灵性全部给到了清晨,把感性全部给到了黄昏。”年重九却觉得那是太阳的慷慨,升起与落幕都带着对人间的馈赠。已经有很久没见到凌乘风和孙慕卿了,心里真是想他们呀……年重九一边回忆一些事,一边踩着油门。
伍秋霞坐在副驾驶位,转头看着年重九的侧脸,早晨阳光的映照着他那立体的五官和英俊硬朗的面部线条,道:“那些闪耀着梦幻般光芒的岁月蹉跎不得!年轻真好……年部长,你是该找个伴侣了。”
年重九故意开玩笑,道:“已经上了岸的人看着还在水里的人着急,城里的人呼吁城外的人快进城,已幸福的人为未幸福的人操心,就像先富带动后富一样早婚带动晚婚,这都是一些朴素但又伤人的好意,谢谢啦。”
伍秋霞笑道:“酸溜溜地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是正儿八经的晚婚。你看我跟我们家老赵,高中时就是同学,直到四十多了才在一起,新婚的老相识回到家里坐在炕头上互相一兜底,原来很早开始就彼此暗恋着!你看,就这么薄的一层窗户纸,让我们费了多大没必要的劲、又绕了多大一个没必要的弯?过来人说的都是真心话,真别辜负了美好年华。”
感情易被时间埋没,有谁能在岁月里刻舟求剑、重新找回曾经的爱?痴心若不能被机缘成全,又有谁能回到原点,在红尘里朝花夕拾?
年重九笑道:“你们确实辜负了年华,幸亏年华不曾计较,兜兜转转又成全了你们。”
伍秋霞笑道:“你说得倒是浪漫,我跟你说,要不是我主动地找他,我们俩还是没戏!我们家老赵就是一属驴的,不知道是笨还是犟,这个老东西……有一天我翻开他一个柜子,发现里面还保存着我们同学时互相改过的作业本、还有那些传过的纸条,写着那些什么放学后让他帮我买哪个铺的包子呀、什么互相鼓励着考个好成绩呀之类的内容,甚至我以前给他的糖果啊、葡萄干啊之类的他都包起来留着。”
伍秋霞叹道:“那些痴痴傻傻、懵懵懂懂的感情,带着童话般的光芒,照亮了生命里最美的年华。我常笑话老赵,他硬憋着这份感情,差点亲手掐死了我们的姻缘。现在想想,让人无限感慨,那些回不去的过往里埋藏着的怀念,和到不了的将来里生长着的梦想,这些很可能是仅存于内心期冀中的美好,但我们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真是所幸时光对我们不薄。”
实际上,爱情也好、友情也罢,人和人之间的那点距离,纯粹是彼此隔离着憋出来的。就像人们在彼此生疏时靠品德和言行去靠近对方,彼此熟悉后用思想和情感去亲近对方,而互相交换了秘密便是好朋友,这好像是人类世界中最原始的交际通则,正像这次公务外出,那些一起谈过的心事和一起聊过的天,让年重九觉得自己跟伍秋霞之间走近了很多。
“九哥!最默契的就是你的嘴巴和腿脚,配合得天衣无缝、踩着准点儿一般的巧。”孙慕卿见年重九开车上到半山,便停下手里的活,开心地迎上来接着。孙慕卿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往后厨努着嘴笑道:“今年新收的花生,挑新鲜还没晒干的刚收拾好煮了一锅,你就来了。”
年重九笑道:“哈哈……这叫有口福不走冤枉路。前两天你就说最近在收东西,我一直惦记着想过来帮把手,又偏偏忙得脱不开身。”
孙慕卿冲伍秋霞笑着点点头,又对年重九道:“老爷子在里面刚泡上茶,你们先去喝茶,我收拾下就来。”
年重九道:“太好了,水煮花生伴茶,油炸花生下酒。盛一盘煮好的花生过来喝茶,再挑些晒干的炸一盘,把上次我带来的陈年老酒拿上一瓶,中午我陪老凌喝点。”
伍秋霞等孙慕卿到后厨安排好事情,就要孙慕卿带她前山后山地到处转转看看,年重九自己端了盘花生去找凌乘风喝茶聊天。
凌乘风兴致颇高,待饭菜上全,拧开酒瓶盖闻了闻,道:“上次你带来的酒,我也不舍得喝。最近老是想你能多来陪我聊聊,而你又忙,孙慕卿说你好像在工作上有点不顺?”
年重九道:“我也想你们,只是最近忙了点,那些如朝露夕风、眨眼即过的顺与不顺我早已看透,不用担心我。”
凌乘风道:“有些事我也听说了,很多人说现在行业不如以前好做,市场环境不如以前。而此一时与彼一时在我看来,现在的企业反而比以前的企业更具备那些做大做强的机会和条件,但现在有很多企业却一脸败相。人也一样,相由心生,自我陶醉能麻痹自己、自我否定能唱衰自己。”
年重九低头良久道;“我懂你的意思,我呀……受点小媳妇气还不至于变成怨妇。有些不重要的不如意可当作寻常事,不必以此苦心志——我并没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会太不把自己当回事。”
凌乘风和年重九聊着天,等到孙慕卿和伍秋霞回来后,凌乘风对伍秋霞道:“穷山恶水的有什么看头,陆老板最近可好?今天都是一些家常饭菜,一起简单地吃点吧。”
伍秋霞道:“这里是青山秀水——陆老板自从上次来拜访,便对凌先生非常敬仰,这次他也是因为有点公事走不开,所以特意安排我来看望下您,另外有点事要跟您商量下。”
凌乘风拿起筷子,道:“边吃边说吧。”
伍秋霞道:“陆老板知道凌先生退休后住在这里,仍不辍劳作地做一些教育上的慈善事业,如此高义让人敬佩。凌先生山上种的这些景观树不知道是否舍得?陆老板想联合几个开发商一起买下来用于绿化工程,也是尽份心。”
凌乘风道:“物尽其用自然舍得,你跟孙慕卿一起安排吧。树随时来拉,至于钱,就以陆老板捐助的名义转给我们一直以来资助的那几所学校吧。”
伍秋霞急道:“不可不可!陆老板本意是为凌先生的情怀所感动,也想尽自己一份心。凌先生这样安排,反而让我们又取利又取名,这样陆老板肯定会骂我的……”
凌乘风看着伍秋霞,笑了笑道:“我没看到有名、也没看到有利,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件好事而已。”
伍秋霞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不知是否当讲——市行业协会为鼓励本市支柱产业的升级和科技创新,设立了一笔行业科技创新专项奖励基金,目前我们正在跟大方集团竞争这个奖励。虽然大方集团诟病我们的新产品不符合市场的需求,另外还有一些不良的市场反馈及媒体舆论,这些事我和年部长正在处理。我认为我们公司在争取这项科技创新奖上胜出的机会很大,这件事我想让年部长来负责,我来协助,一方面从大局来看他最合适,另一方面我也不想把这份功劳再让其他人捡起来。我正找机会准备邀请方会长和专家组到我们公司去考察,凌先生跟行业协会这条线熟,能否……”
这是个有心人,年重九正琢磨伍秋霞的心思,凌乘风却已经答应下来,道:“我可以引荐一下,怎么开展那是你们的事。”
伍秋霞道:“如此多谢了,陆老板过两天将亲自来拜访详谈。”
四人一起吃着午饭闲聊,凌乘风的眼神一直没离开年重九,似有许多话说,似有许多依恋。年重九便陪凌乘风多喝了几杯,直到把酒瓶里最后一滴酒滴进酒杯。
临走时,凌乘风对年重九道:“人老了就像孩子,突然开始变得爱热闹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喜欢吃羊肉,安排个时间过来一起烤全羊吧。”
孙慕卿又硬要年重九带点花生回去,一边指挥着几个人往年重九车上抬东西,一边看着年重九车尾箱皱眉道:“九哥,下次过来记得把尾箱清空,这里的粮食蔬菜总比你在外面买的好。”
年重九道:“连吃带拿,我像一个不懂事的客人,身上沾满了取与求,还带来了一些琐事,扰了你们的清静。”
“别这样说,在我们眼里,没看见某种求取、也没看见那些琐事,我们只看到了你。”孙慕卿轻轻道,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下午年重九和伍秋霞返回公司,伍秋霞很讲效率,一个文件最大限度地缓解了销售上的困难。年重九安排好工作,整个销售部像解了冻的冰河,瞬间充满了活力。
涂明仁偷偷对年重九说:“新家居事业部销售起死回生,实际上算是缓了某些人的死刑。”
年重九却觉得,所谓的销售起死回生,实际上顶多只能算是赖活着而已,而伍秋霞所说的关于申报科技创新专项奖励那件事可能会有点意思。
下班后,周南桃特意来接年重九,看他尚带着余醉,便带着他来到江边俩人常坐的亭子里。周南桃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跟他一起靠着栏杆面对面坐着。
正日落时分、又秋风四起,眼前金波粼粼一江水、远处晚霞如火映满天,西风残照下,傍晚已被染遍,让人内心中的惬意慢慢变成陶醉。
周南桃用湿纸巾轻轻擦拭着年重九的额头,关切地问道:“出去一趟路上很累吧?怎么中午应酬还喝这么多酒?工作上还是没头绪吗?”
年重九便故意诉了半天苦,周南桃盯着年重九看了半天,突然扑哧笑道:“装模作样地愁眉苦脸,我怎么看你都好像是一副横竖不着急的模样。”
年重九笑道:“被你看穿了——小妖精,想我不?”
周南桃捏着年重九的脸道:“不想!你给我认真点,我以前在京城认识一个姐妹,人很有魄力,也适合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她有一个比较大的贸易公司,家居版块是她公司的主营业务。”
年重九抓住周南桃的手,贴在脸上轻轻摩蹭。周南桃道:“她的公司在家居业务开展方面是非常强的,现在她也在寻求新的合作厂家,想签一个大区域代理来做。她这种家居行业的终端运营商应该会在很多公司的市场档案上,现在大方集团也在盯着她,我哥哥和李成方交好,碍着我哥哥的面子,我又不能阻止她和大方集团接触。好在她还没做决定,她答应了我跟你谈谈后再说,哎——你倒是认真点!”
年重九握着周南桃双手,心中思念化作一腔柔情,直愣愣傻乎乎地盯着她,落日映照下,真是红颜如醉,明媚生辉。
年重九道:“眼前对着小妖精,哪有心思去取经?”
周南桃道:“别闹……她昨天到了江城,正等我电话呢。我约她去我那里,你们一边吃饭一边面谈吧?”
年重九道:“我醒醒酒再约吧,别着急、别担心,到嘴边的肥肉我会错过吗?落日归山人出山,我们先安静坐会、聊会天……”
周南桃笑道:“一双桃花眼,德行!有什么好聊的?我才懒得跟你贫嘴。”
年重九坏坏的看着周南桃道:“那就把P改成Q吧?”
周南桃楞了下,突然明白过来,低了头不说话。年重九慢慢往前凑过去,而晚霞已爬上了周南桃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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