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说:“男人就靠一张嘴,但一半不可信——婚前对女人编故事,婚后对女人编谎言。”仇大同说:“女人也总是一张嘴,但一般不能听——婚前想对男人不断改造而不停唠叨,婚后因对男人各种挑剔而不停唠叨。”】
年重九觉得,男人一直在寻找两个人:一个是希望在对方面前能有所保留的爱人,一个是能够内心无所保留的朋友。
爱人可能就是那个当你在半夜里开心兴奋得睡不着时,能陪你一直聊一直聊的那个人。朋友可能就是那个当你在半夜里一肚子心事睡不着时,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陪你喝两杯、听你啰嗦废话的那个人。
仇大同对年重九道:“深更半夜不回家还把我叫出来,花姐刚给我暖好被窝!”
年重九把仇大同的烟抢过来吸了两口,吹出一口烟雾,问道:“你会不会觉得人这一生所能拥有的东西遵循着守恒定律,不会凭空多一分,不会莫名少一分?因为老天在向人慷慨赠与时总不忘夺取,在无情夺取时也不吝赠予。”
仇大同表情嫌弃地看着年重九递还回来的香烟,道:“你要我和你间接接吻吗?”
年重九叹口气,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嘴,中指把烟头向外用力地一弹,燃了一半的香烟带着红红的火光在昏暗中甩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掉落在江面上熄灭。
年重九问仇大同道:“你会不会觉得,有时候人最终所得到的可能不是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或者因为某个环节阴差阳错,或者因为某种条件不成熟,或者早已注定修不到那个缘分。就像我们曾在心中为某件事、某个人设定好了一条理想的发展线索,但现实总不会如我们所预想的那样。”
仇大同迷迷糊糊地听着年重九这一肚子晦暗不明的话,睡眼惺忪地看着年重九横竖不像不开心的样子,似无甚大事发生,便点一根烟不说话,看着年重九自言自语。
年重九道:“我感觉我把自己分成了两半儿……”
仇大同好像又隐约知道了年重九是怎么回事,但也只好皱着眉头吸烟。
年重九停顿了很久,又对仇大同道:“一个人到了中年后,会感到越来越累,可能是因为他所扮演的角色越来越多、且越来越重要,整个人就如同处在了一条无形的轴线上,有工作和生活两个半场在围着自己转动,有事业、家庭、感情几份责任需要承担,有苦辣酸甜几种滋味在交织。人到中年,不论是我们已经拥有的,还是正在寻找的,都将会在这个时间阶段内定型,我们还能有余地和勇气去承受失败、再来一次吗?”
年重九道:“有人说理想不灭,但是我们还会为了理想去改造自己吗?英雄被理想改造成英雄、庸人被现实改造成庸人,我们一直在寻找那个理想中英雄的自我,但找来找去却找到了那个现实中平庸的自己。至于理想,或者找不到的已经永远找不到了,或者得不到的是因为不合适,但那份为了理想而削足适履、改造自己的心终归也老了、累了、麻木了。”
年重九道:“但我们仍在不断地寻找着生命中的那些惊喜,期待那些我们想要的都将伴随着时间而出现,或早或晚,但为何那些惊喜却常常换一种模样?”
仇大同踩灭烟头又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在慨叹工作还是生活,又或兼而有之。在职场上我算是一路看着你,在经历每一次波折和每一个拐点时,你所做出的都是当时所处环境下最正确的选择。但是作为朋友,我却更希望你先把生活过好,你本该有这个智慧,你个人的事是怎么想的?”
年重九叹道:“像工作一样走向未知,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仇大同笑道:“还引用《出师表》的话,你是在准备向工作和感情出征吗?不过,我终于听明白了,喜事来时难免心里会失落一小下,像极了大姑娘出嫁时的心态。我一直在琢磨你当下的工作和生活,都是向好的状态,也替你无比的高兴,可惜这里没有酒。今晚你纯粹是无病乱呻吟,自己迷惑自己,你这就叫不守心!我劝你可别骑着驴找马,免得找来找去一场空,你呀!现在就像是一个贪心的人,做出了选择以后就开始患得患失、甚至内心还会怀疑自己走了条窄路。”
年重九貌似自言自语地道:“那不会,可能我体内活着另一个自己,我还没做好准备去安抚他、劝慰他、哄骗他、打败他,也可能是他还没适应我。”
仇大同没听清这些神神叨叨的话,问道:“什么适应?谁适应谁?很多事差不多就行了,舒服还是要自己找。当年花姐追我,我还不是一闭眼一蹬腿就从了?现在她望夫成龙天天折腾我,我还不是悠哉悠哉地随她怎么搞?”
年重九笑仇大同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仇大同笑问年重九去哪个庙里烧的高香,桃花运这么旺。俩人站在江边,本来谈心的话题让俩人越扯越淡,江边夜色越来越凉,俩人便各自回家睡觉。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年重九被周南桃的电话叫醒。周南桃计划叫年重九一起去吃个早餐,然后再去陪她看一部她期待已久的电影。
年重九见到周南桃后,试着去拉她的手,嬉皮笑脸地看着她道:“女人开始主动地约男人是不是就表示彼此关系可以进一步发展了?”
周南桃拍一下年重九的手道:“我之所以愿意跟你出来,也就是因为看你还算顺眼吧。”
“书上形容美人的手白皙美润如凝脂,你这手果然是一块好脂肪……”年重九强行地握住周南桃白皙细长的手,怪笑道:“我看我自己也是挺顺眼的,但你为何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把我给看顺眼了?”
“你只算是偶尔勉强顺眼的怪味大叔,不顺眼的时候看我怎么修理你。”周南桃笑着,握住年重九的手暗暗用力。年重九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嘴里很有节奏地喊着疼,表情夸张地配合着。
周南桃笑道:“你真是演技派,全身上下都是戏,最会装的就是你。”
俩人慢慢地常借一些小话题发挥,开心地啰里啰唆说上半天废话也不觉得腻。周南桃带着年重九来到一家早餐店,坐在靠窗位置点好早餐,年重九道:“我像那种又笨又重又难调理的老机器,是那么好修理的么?你不知我江湖人称年守四?”
周南桃道:“哈哈……原来是江湖上有名号的,敢问重九何为守四?”
年重九仰着脸想了一会,道:“君子守心不动如水、守脑不惑如镜、守身不失如玉、守口不松如瓶,是为守四。”
周南桃笑道:“头脑还算敏捷!我以为是酒色财气四不空,样样不戒的守四呢。敢问年大君子,因谁守心、对谁守脑、向谁守口又为谁守身?”
年重九慢慢剥开一枚鸡蛋,递给周南桃道:“不可问、不可说……守口如瓶,这叫修行。”
周南桃道:“自己修行,也需要别人修理。守四不如断六来得干脆,我把你修理到六根清净如何?”
年重九道:“我是个俗人,有好多俗福还没享完呢,你让我断六那我做不到、做不到……”
周南桃看着年重九狼吞虎咽,笑道:“不能断六那就戒八,看你吃饭我都觉得香,我觉得叫你净盘使者或八戒最合适,吃界人称年戒八。”
年重九想想道:“戒八就是所说的戒五荤三厌吧?难度不大,我能戒五荤、但不能戒五谷,能戒三厌、也能做到三不厌。”
周南桃漆黑的月牙眼含笑看着年重九道:“那我倒要等着看看你这个神情油腻的大叔怎么戒荤,内心纠结的男人怎么戒厌。不过你说得新奇,五谷我懂,三厌我听万秋涛讲过,好像是古人所说的天厌雁,地厌狗,水厌乌鱼。雁有夫妇之伦,狗有扈主之谊,乌鱼有君臣忠敬之心,故不忍食。三不厌倒是第一次听你讲,愿闻其详。”
年重九听周南桃讲三厌,心想这三件事对照目前自身来看,每一件都很糟心——夫妇之伦没有了,扈主之谊使不上劲,至于君臣忠敬之心,好像自己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也谈不上忠敬。
而看着周南桃,仿佛她的凝睇顾盼能唤醒心灵、莺声燕语能熨帖心灵、轻颦浅笑能融化心灵,年重九突然之间心中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爱恋,便换了个语意道:“三不厌就是相看两不厌、相处久不厌……”
周南桃看着挠头沉思的年重九,笑道:“哈哈……嘴巴比脑袋快的家伙,也还算敏捷,你已经说了两不厌了,还有一个呢?编不出来了吧?”
俩人嘻嘻闹闹地吃完了早饭,周南桃又带着年重九到处闲逛了一会,然后看看时间便拉着年重九一起进了电影院。周末影院里的人仍然稀稀拉拉,大多是一对一对的情侣,相伴亲密地坐在远离中间的僻静地方。
电影里的一对恋人正演绎一段旷日持久、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故事情节非常感人。年重九却有点走神、到处张望,听着电影屏幕里面的爱情故事,看着电影院里一对对情侣的爱情故事,然后用胳膊肘顶顶周南桃,冲一对正在亲热的年轻情侣努努嘴,对周南桃道:“这才是正事吧?”
周南桃不说话,摸摸年重九的头,然后用手捏着年重九下巴将他的脸摆正、对着电影屏幕。年重九每次东张西望,周南桃都把他的脸给拧过来看屏幕。
电影剧情虽然感人,但过于冗长,年重九慢慢开始打瞌睡,几次要睡着,却都被周南桃叫醒,好像必须要陪着她一起感动。周南桃貌似很入戏,情绪伴随着剧情起伏,伤心难过时便用力地掐年重九的胳膊。
终于熬到电影散场,年重九笑道:“上年纪了不止不适合去运动,也不适合看电影了,这两件事情都让我的老胳膊老腿有点吃不消。”
周南桃道:“你呀!心猿意马、六根不净。说起来你确实是该理发了,转过头来给我看看?可能是头发长了,感觉你今天显得特没精神,没前几天帅了。”
年重九道:“凡所见相,皆是虚妄。若见似帅非帅,即见真相。”
周南桃捏着年重九鼻子笑道:“嗬,你这么复杂?似帅非帅才见你真相,似笑非笑才见真情,若即若离才见真心?”
年重九道:“虽是戏谑,但我很高兴你看穿了我的无趣——生活的简单和内心的复杂。走吧,陪我去理发。”
年重九总去固定的理发店,找固定的理发师,坐固定的理发位。周南桃试着劝年重九找个新理发师重新设计一下、换个阳光年轻点的发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显得古板严肃,换个新的形象也会让自己更受欢迎。
年重九却觉得习惯了自己脸型和固定发型的搭配,每天早上起床洗漱时,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是自己所喜欢的样子,一整天都会更有自信。
周南桃道:“执着于自己的习惯,但要相信别人的眼光。”
年重九道:“相信别人的眼光,但要执着于自己的习惯。”
周南桃拗不过他,年重九冲周南桃调皮地眨眨眼,对理发师说:“在保持原发型的基础上稍微修剪一下,长短照旧,不要看到头皮。”然后坐着发了一会呆便睡着了。
周南桃坐在一边端详了一会,走过来对理发师道:“你去休息一下让我来吧。”然后也不管理发师怎么想,直接从理发师手里拿过剪刀和梳子,对年重九的发型进行大刀阔斧地调整。
年重九打个盹醒来时头发已经理好,发现周南桃在一旁抿着嘴笑,便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会儿,说道:“嗯,还像那么回事。”
俩人吃午饭时,年重九看着不停端详自己的周南桃,盯着她清澈含笑的眼睛问道:“我秀色可餐?你能看饱吗?”
周南桃伸过手挠挠年重九的头发道:“看老夫手段如何?”
年重九停下来抓住周南桃的手,放在桌子上握住,道:“我就知道是你动了手脚,女人对男人做出种种改造是不是为了更符合她心目中所追寻的完美的形象?”
周南桃摇摇头道:“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存在互相的迁就与改造,而是一种寻找和遇见。”
年重九道:“我也认为是美丽的寻找和遇见,而不是彼此的改造与迁就。其实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某方面寂寞、单调而重复的生活节奏,享受着另一方面的丰富、充实与多彩,习惯了围绕着自己的情感内心、理想追求、义务责任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我从未听朋友劝告去参加一些陌生的聚会、去扩大自己的朋友圈,我不喜欢在那种陌生而热闹的场合中伪装成另一个自己,逢迎起哄并从中分得一部分虚假的快乐。”
年重九道:“在那些寂寞与不寂寞之中、那些空虚与不空虚之间,我慢慢学会了与自己独处,与自己交流,并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但有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还是在找寻、在等待,我不知道会遇见谁,会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在渴望遇见一个可以沟通、交流、融合、匹配的灵魂。”
周南桃握住年重九的手道:“我与你一样曾怀着期冀找寻,在内心的荒芜里坚守等待。或者我是你所说的脆弱而敏感的蜗牛,即使你给我的初见感觉是麻木而坚强的骆驼先生,我仍能敏感地感受到你的温暖与苍凉,你让我有收拾内心去触碰的欲望。我不想改变或者改造你,我在你身上所做的事,只是出于我渴望对你拥有的主权。”
年重九指着自己嘴唇对周南桃坏笑道:“我允许你对我拥有部分主权,来,用嘴唇在这里盖上个印章。”
周南桃抿嘴笑道:“骆驼先生是有耐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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