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

在路网发达、信息共享的今天，真正人迹罕至的所谓“秘境”其实少之又少了。
所幸，我的家乡——莽莽长白山麓，千百万年间的火山爆发、造山运动等地质活动创造了这里独特的地质结构和地形地貌,密林覆盖、沟壑纵横——还有些许被这个时代“遗忘”的角落，它们偏僻而幽静，壮美而神秘。
在一个秋意深凉的清晨，穿越风华正盛的号称最美高速的鹤大高速公路白山段，再蜿蜒林间数小时后，我来到了神往已久的秘境——一个群山环抱、绿水逶迤的世外桃源。
一路上迎着初升的朝阳，天光跳跃着亮起，唤醒了路旁迷蒙的群山和袅袅的炊烟。已着了深深秋色的林木顶端闪动着迷离、耀眼的光，从车窗外飞速闪过。树上已染了霜的赤橙黄绿的叶片，晃着令人应接不暇的惊艳，醉了人眼。车入密林，擦着横蔓的枝条、溅起寂寞的水洼，绕过采摘松塔人搭建的简陋窝棚和成堆的松塔艰难前行。同行的几辆车还得不时地在岔路口停下来汇合，以便在标识模糊的山林中确认方向。遇到横亘于路的小溪，乘客必须全部下车才能险险通过。待车辆小心翼翼择路而行时，男人们迫不及待的翻动冰冷溪水中的石头，不出意外地找到几只肥硕的，刚刚找到冬眠之地的林蛙，大家兴奋不已，仿佛已经预见了今日的丰收。
土路消失的地方，是一片水域的边缘，枯水时越野车可涉水而过。丰水时，来这里需要带几个“二踢脚”，在水边点燃，用炮声通知对岸的人开船来渡，因为这里并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可依赖。这种通讯基本靠吼的感觉，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也是吸引我一定要来亲身体验的缘起。
隔河看到一栋蓝瓦白墙的房子镶嵌在密密匝匝的松林底端，映着秋日的阳光和蓝天，朴素而端丽。地上晾晒着的淡黄色的“冻蘑”、深褐色的松塔，配上房前坡地上霜打过红透了的小灯笼似得“山菇娘”和金黄色珍珠般的“家菇娘”，斑斓的铺就了秋日大山馈赠的丰饶画面，让人雀跃、澎湃！
那渡船以及河对岸的一切都属于我们此行要拜访的秘境的主人——一位承包了这里的山林种植林下参的退休老法官。他和三五个工人，十几条狗，四面莽莽的山，放眼漫漫的水，还有这山水间丰饶的物产，构成了一个超然的世界。
车停稳后，大家迫不及待的分工，一路溯溪而上，寻找那些溪石下准备冬眠的林蛙；一路泛舟而下，往更深广的水域去捞鱼；还有一路延山路攀援，采集落在地上的松塔和生在枯树上的蘑菇。留下来的女人们开始准备山野盛宴，主菜就是已经在小舟上系着的，主人为了迎接我们漏夜打来的鱼。
在没有一丝工业社会痕迹的地方，行最古老的采集捕捞之事，自有一种真纯的快乐。
打渔的团队由一位被我誉为“长白山最后的猎人”的叔叔带领，像远古的渔樵摇着双桨，翩然水上。听父亲说过很多这位“猎人”的故事，比如他看着雪地上的踪迹，用一个小绳套分分钟就可以抓住两只野兔；比如他知道山林中哪里有鸟道，哪里有野兽的窝；比如他在岸上远远的就能凭借涟漪看出水中有鱼，种类、大小丝毫不差，令现场诸人叹为观止。而他目前就在这“秘境”中帮助老法官看守这片山林，于他而言，也如鱼得水般地找到一片难得的天地，得以施展他在别处难以施展的“绝学”。这些本领，真的就是“绝学”了吧，神奇固然神奇，但现代社会的各种桎梏，终将让它消亡，令人神伤。
在与一条双桨船和山谷中强大的风搏斗了好一阵败下阵来后，采集蘑菇的团队不得不放弃对面那座一定有着团团簇簇蘑菇的阴坡，艰难的爬上身后立陡的阳坡，果然只有零星的蘑菇，倒是收集了不少掉落在泥土松针中的山核桃。
在密密匝匝没有路的山上行走，细碎的阳光透过松枝落进来，世界异常安静，唯余穿行山林的声音。偶尔有飞禽被我们惊起，片刻后又归于安静。
下山后，主人邀请我们坐他的船到松花江口兜一圈。江风和细密的浪花打在脸上，令人神思清明。舟行左右，山上满是粗壮的松树，整饬地耸立，勾画出山体硬朗的轮廓，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看到树顶肥硕的松塔。到江口，水面渐宽，发源于长白山天池的西流松花江浩浩汤汤，气象恢弘起来，汇入的水激起的漩涡，令人生畏。
调转船头，秋天的烈日洒在水面上璀璨的光晃得人眯起了眼睛转向山峦，惊鸿一瞥的看到两只白鹤飞过。不由慨叹，这未被开发的处女地，果然所蕴非凡啊！
午饭时间到了，各路人马欢笑着互相检视了收获之后，入席。午餐的全鱼宴，果然不同凡响，干净澄澈的水滋养出的各类野生鱼，在了解鱼特性的行家手下煎炒烹炸，呈现出全然不同的风味，食客皆赞不绝口。宴罢，宾主尽欢后，因着归路尚远，必须告辞了。
我站在山坡上，恋恋不舍这一方胜境，希望桃花源一般的地方鲜活地永存下去， 待他日厌了喧嚣处的种种，还可以走进这片山水，让这里停滞的时光，抚平心底的烦躁。
从此后，我的乡愁又多了一分，因为我知道我的故乡竟然是那么广博、幽深！那么的清澈、纯美！历史的车轮不要碾过来吧，就让它亘古永存，自在的遵守它自己的生命周期，枯荣由它、盛衰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