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机关工作,二十六、七岁,英俊洒脱,尤其那双深邃又温柔的眼睛,看人一眼,就会让人莫名的心痛。他还没有女朋友,九十年代中期,在小小的县城,他已经算大龄了。据说,他大学时处过一个女朋友,感情应该很深,后来因故分手了,就一直没再找,可能还是放不下。
她在一所中学教书,刚刚参加工作,比他小四、五岁,美丽、清纯、善良。经人介绍,他们相识了。也许是她的善良、温柔打动了她,他重又坠入爱河。不久,他们结婚了,再不久,又有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他是平静、宽厚、温和的,对她也好,也许内心还有些许遗憾,尽管他从不说,但他偶尔忧伤的眼睛,会泄露内心的秘密。她是知足的、幸福的,每天,脸上都挂着天使般美丽的笑容。她是那么爱他,对她来说,他是她的宝贝,是上天最珍贵的赐予。
有一次,他去外地参加大学同学的聚会。正是上班的时间,她坐在办公室,手托下巴,呆呆地盯着前面的虚无处。半晌,她伏在桌子上失声恸哭。同事问她怎么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无助地、凄婉地说:“我怕他遇到从前的她,不要我了”。
参加完同学聚会,他回来了。他没有不要她,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他们已近人生的中年。像所有寻常夫妻一样,他们的生命融入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把心意表达。
然而,就在她不再担心、不再害怕、以为可以一辈子拥有他的时候,他病了,可怕的癌症。
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她今后的生活。他张罗在一处环境好一点的小区为她和儿子新买了三居室的楼房,又托人给她换了工作,从学校调到当地的教育局,这样能比做老师轻闲些。他知道,不管他愿不愿意,不久的将来,他终将离开。漫长的岁月中,孩子、工作、生活,她都要一个人面对和承担。
第一次手术后,曾有过一段短暂平静的时光。之后,漫长的化疗,把充满活力的他折磨得象换了一个人。头发掉光了,本就很大的眼睛显得越发的大。后来,癌细胞已经侵蚀到了心脏和淋巴,心胞严重积液。其实,他浑身上下很疼,但他不想让她担心,从不叹息,也从不喊疼,脸上依然是温暖明净的笑容。住过十多次院,他都坚决不让她来陪,不想让她看到治疗时的惨状。最后这次住院,她第一次不听她的,坚决要来。也许是受他乐观、豁达的影响,也许是想给他最后的记忆留下美和暖,她也从不象别的病人家属那样悲悲切切,每天和他有说有笑,好象他并无大恙,不久就可以出院回家。
他终究没挣过死神的召唤。公元2009年的春节过后,他去了。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出殡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她不能去殡仪馆参加仪式,但是要去参加仪式后答谢亲友的简短午宴。她把衣柜的门打开,拿起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打量。她先是穿上了一套裙子,在镜子前来回照了照,凄然一笑,幽幽地说:“不好,我想起来了,他不喜欢我穿裙子,他说我还是穿裤子好看”。然后,她换了一身清爽雅致的黑色上衣和黑色裤子。
五年过去了,他们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她还是一个人。也许,很难有人取代他的位置。不能取代,她宁愿自己。
他,是我曾经的同事。
她,是我学生的姐姐。
(本文写于2014年3月1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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