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我心里,他是一位伟岸到需要我抬头望着的父亲。
平平无奇的成绩注定了我不是能为他长脸的女儿,但即使如此,第一年高考结束后他还是支持我去复读,他总是对我这个长女给予更多的期望,希望我能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为妹妹们做好榜样,但我却一次次的让他感到失望,第二年高考结束我还是没有一个很好的成绩,于是他便支持我去大城市读专科,“既然没有上本科,那就去大城市的专科看看吧。”他将一个破旧的旅行包装满吃的,带我坐上了绿皮车。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他和我讲他年轻时候坐绿皮火车时摩肩接踵的辛苦,不断感叹现在的变化。以前要出远门的人家里都会煮上一袋子鸡蛋带着,在烙上几张饼子,那已经就是很充盈的行囊了。我有点晕车所以只是囫囵着回他的话,火车行驶到后半夜的时候他走去车厢的连接处站着,把他的座位让出来让我能够半躺着睡一会。不知道往后会不会还能有与他一起出门的机会,但是在后来的每次自己独自坐车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想起他在车厢里昏黄灯光下我不经意间看到的夹杂着白色的胡茬。
岁月不曾优待他,但他却依旧耐心和周全的对待我们,第一学期结束后过年吃饭的时候他说他在我学校要走的那天,我把他送到校门口之后就和同学一起走了,他回头看了很多遍我都没有出来再送送他。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那天他一个人在南京站等了六个多小时,而且在去南京站的路上下错了车问了好多个人才到地方,可是他不会讲普通话啊,但是当晚我给他打视频的时候他告诉我的却是要怎么坐车坐几路车就能刚好到南京站。
我是能很快调整好情绪的人,对于考试失败比赛失利这种事情总是看的很开,所以基本不会怎么难过,但那天四级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打视频给家里,看到他就觉得自己让他失望了,于是控制不住当着他的面哭了很久,我已经忘记那天他具体说了些什么了,只是依稀记得他让我好好吃饭,下次好好努力就好了。因为妈妈的手机是新买的像素高一些,所以我每次都是打视频给妈妈,那天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说“我等了这么久你一句都没有问到我,难道就只想你妈不想我吗?”他在我面前大多是严肃深沉的形象,忽然这么说我到有些手足无措,我一直认为在家里说想和爱是比我小16岁的妹妹的才会用到的表达。但是之后的每一次打给家里我都会先问爸爸在不在家。
小时候的记忆大都已经不太清楚了,但有时闲聊的时候会说起一些。因为老家在大山里,班车一天只有一趟,早上进城下午回来,至今都是如此。那时候他没有手机,想告诉个什么消息只能靠人捎话,下午到家的时候我发烧了几天还没好,奶奶刚倒了一杯开水他还没来得及喝,便将奶奶的头巾裹在我头上把我往镇子里背,沿途十几里的山路,我只记得到了镇子上天已经黑了,他拦了一辆拉苹果的货车想让人家捎上我们,但半道上车却坏了,我现在都能会想起那天晚上的苹果香,后来总算是到了城里。第二天一早他带我出去吃了早饭之后去医院,结果被告知做检查要空腹。后来我记得是在耳朵上采血的,然后就是打点滴,一天要好几瓶,后来好一些了回老家继续打点滴,睡在炕上总感觉热,他便和奶奶轮流给我翻枕头,我还记得当时是吃了很多栗子。他还说有一次家里炒了一些苦杏仁我妈一个不注意我就偷偷拿了一大把吃多了,他半夜去敲村里先生家的门喊他来救我。如今可以当调剂讲的事情是他无一例外经历过的无措。
九岁那年,爸爸和别人抬一块玻璃却不慎滑倒,碎玻璃落在右手上割伤了大动脉,一度陷入休克,村里的小卖部的喇叭里喊着让奶奶第二天赶紧去城里,我梳着两个辫子坐在病床旁的窗沿上晃着脚眼睛直盯着一把黄澄澄的香蕉,现在能清楚看见的他手上狰狞的疤痕无不告诉我当时他是怎么赢过飞来横祸的。
四年级的时候我被转来城里上学,那时候的村小还有很多的同学,我作为为数不多的能去城里读书的人心里充满了骄傲,但是城乡教育的巨大落差让我一时间成绩落了下乘,与老家学校的同学不同,大家都有差不多的家庭背景,住差不多的房子,进了城里有位朋友邀请我去她家借《青年文摘》给我看,宽大气派的房子和敷着面膜穿着裙子的精致妈妈以及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石榴还有她手下流淌着美丽音符的电子琴,都和我们租住的白天还要开灯才看得见的房子,只穿一天就能洗出几盆黑水的衣服的工地上父母和因为不会吃所以说不喜欢石榴的我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了自己的一瞬平衡,我拿了爸爸放在桌子上的五十块买了很多很多零食拎去学校分给同学们吃。我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被发现的,但没想到会那么快,意料之外的我没有挨打,没有一连串的大道理,只是爸爸将菜刀放在我面前,说再有下次与其被别人打还不如他剁掉我的手,我太害怕了,当即便下了保证,但我的心里还是不平衡,甚至有些幼稚的感叹命运的不公,直到有一次我在放学的路上看到爸爸用力的拉着一架子车的东西走在柏油马路上,套在车辕上的绳子被他的肩膀拉的挺直,他只是弯着腰向前走,我几乎没有犹豫的和他打了招呼。晚上他和我讲他都做好不理我的准备了,没想到我会主动喊他,他又和我说了他们一起等活干的人那家的儿子看见他爸绕道走了。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楚他当时的语气神态,但我一直记得他左肩膀的那一道四季不消的红印子,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拿过家里的钱,也能毫不避讳的和朋友谈起我的父母:他们很被动的生活,只为了我能通过读书在生活面前能有多一点的主动权。
现如今,家里的情况较之前已经有了好转,但是每当一家人坐在一起聊起这些的时候还是会感慨万千,以前的时候我们都会抱怨当下生活的不顺意,但是那个时候我们每天每顿饭都是坐在一起吃,我们讲学校里的趣事,父母讲工作中的奇遇,美好的事情都在平淡的碎碎念里发生。
感谢我的父亲用肩膀扛起了一个家,他伟岸的身躯源源不断地给予我面对失败的勇气,他的坦然和坚定让我就算身无寸缕也不会无故生出自卑,如果父亲的角色有考卷,那他的女儿会毫不犹豫的为他打上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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