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常常害怕。

怕车。怕转角呼啸而来的车，毫不犹豫地冲向远方；怕空调的味道，哗啦哗啦吐了一地；怕手握的圆轮，一不小心失了方向——还好只是撞了鼻子，这游乐场的碰碰车啊；怕绵延不断的车流，而故乡和你啊，这归途滞慢；怕这钢铁盔甲，并入洪流，六亲不认，张牙舞爪；其实最怕过马路——那年夏天，长长的裙摆遮住脚踝，拿着雪糕，平安走过马路，而那受惊的鸭子，嘎嘎地卷进车轮。

怕书。怕一不小心，跳出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怕窗外破晓，明早有课而一夜挑灯；怕曾相识却只似曾相识；怕落笔，字字句句，尽落他人窠臼；怕才疏学浅，终此一生，不能胜先人；怕昼夜流转，一去不返——而知无涯；怕满架诗书，尽数蒙尘，而那捧书的手啊，不曾带半字入眼来。

怕交际。怕离歌过后，我往燕北，你下江南；怕说着笑话，看不见你的眼泪；怕你呜咽声起，而我只能插科打诨——再隔着千里抽一张纸，不知道怎么给你擦去泪水；怕此去经年，而只敢寄去寥寥数字，我安，卿卿珍重；怕打电话，千言万语难尽，而却无话可以提；怕输你的号码，而此系空号；怕陌上相逢，你在人群里，笑着介绍我，这是以前的同学——所有的往事啊，那些交换日记，拥抱与哭泣，都轻轻抖落，不着痕迹。

怕爱情。怕垂垂老矣，空对肖像；怕柴米油盐事多，二人相顾，岁月纹深，不记得少年时那首诗；怕流于庸俗，你张了张嘴，不愿说一句话；怕韶华易逝，而你看着我的目光不再发亮；怕柳岸莺啼，春风十里并无你；怕如今正青春年少啊，你此时温柔地笑，而手轻轻地拂过我的发——教我如何忘却这一日。

最怕一事无成。其实不怕一事无成，怕亲长责备的神色；其实不怕责备，怕隐藏在笑容后面的失落担忧；也不怕你的失落，更怕你数十年的殷望；可我又怎么会害怕你的期盼呢，我不过怕那佝偻的背影；又哪里是怕已斑白的发，只怕啊只怕，那看不见的未来，看不见的人，怕那想要安静的树，怕那不停歇的风。

还怕什么，怕到不说，怕那有些话啊，那些承诺与坚持，怕说出口，就轻飘飘地散了。你知道的，我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