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人问,你最近几年有痛哭过吗?
当然有。
什么时候?
爷爷奶奶去世。
2015年的最后一天,一早,爸妈就起来收拾东西,我爬起来问他们,说堂弟打电话来说奶奶怕是熬不住了,要赶紧回去。
下午到的家,奶奶还是很清醒的,就是吃不下东西。我握着她的手,冰凉,我求她去医院,她说:“我不去,好不好。”
到了1日的凌晨12点多,大家都觉得可能没什么问题,晚上还喝了点粥,就让姑姑和我们休息,爸爸和堂弟守着,我还很踏实的睡着了。
凌晨三点十几,爸爸把我叫醒,说奶奶要走了。
冲到奶奶房间的时候爸爸抱着他,她还在,爷爷、堂弟也围在她身边,我拉着她的手喊她,还能应我,可是几分钟以后奶奶就真的走了。
奶奶一走,家里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瞬间,所有灯都打开,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我不知道周围的邻居们是还没睡觉呢还是我们的哭声太过大声,奶奶一走他们就全都出现了,他们指挥着我们布置灵堂、换寿衣、置办东西,还有报丧。
换寿衣时,才发现奶奶瘦得厉害,左腿也变形了,那是前两年摔了一跤,年纪太大医生也不敢动手术,只能熬着。
衣服有好几层,因为奶奶的腿,很难穿。穿着穿着眼泪就含不住了,我准备擦眼泪时不知道被谁拉开,因为他们说不能把眼泪沾到奶奶身上。
天还没亮,住附近的亲戚朋友都来了,还带了各种丧礼用的物件。
孝服是租的,惨白惨白,有点像白大褂,一家人都换上了。
裹头上的孝布是直接让布店的老板拿两匹白土布来,布一到,就撕成一条条50公分宽的长条,我们一家人把布罩在头上,再用麻在后脑勺那捆起来固定成兜状,妈妈和姑姑边给我捆边说这麻还是奶奶好几年前就备下的,刚说完,就是一阵沉默。姑姑前面守了好几天,以为没事去休息了一晚,就没见着最后一面。
老家的堂爷爷是和二叔一家一起来的。老人家一直是掌管红白喜事的掌事,一来把孝布包上就跟爸爸商量这事怎么办。
首先得找个先生来,表叔说舅奶奶去世时请的先生又专业为人又好,舅奶奶的大事没有波折都顺顺当当的办了。然后就安排表叔去请先生。
再有就是商量报丧要报哪些人,远亲是不是都要通知,哪些要上门通知,哪些还得亲自去请,都要商量好,农村人最注重的就是这些礼节,没做到位就等于是你看不起他。
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丧事谁来办,要有个说法。按照老家的习俗,这是儿子的事情,女儿是客人不能为主,也就是说女儿女婿的亲朋好友是不能请的。爸爸想了想,觉得老人家就是想要热闹,生前两位老人就特别担心自己身后事冷冷清清,现在也无所谓女儿是不是客了,都叫上,让奶奶热热闹闹的走。
商量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陆陆续续的,承办酒席的在院子里搭起了灶,管事的婶婶来问爸爸和姑姑酒席的标准,另外要预支钱去买菜,接着租酒席用品的公司也把餐具、桌子凳子、雨蓬、火盆、碳都送来了。
挂礼的先生到得也很早,他们是爸爸的同事,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记录。刚到,就裁黄纸写挽联,贴挽联的时候,顺便把过年挂的灯笼也取了下来。
表叔请的先生来了,先是说老人走得安详,圆满了。然后介绍说他是正一派的,他的工作就是把老人安安稳稳的送走,让家属安心。不过那些看着隆重但是折腾活人的仪式一般他不做,他会一直负责老人上山,到七七的各项禁忌仪式和用品也都会给我们准备好,一次三千,多了也别给他,坏他的修行。听完,我们一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认认真真的听他安排,布置祭台。祭台前要点长明灯,纸钱也不能停,后面几天,我们几个小的时时刻刻都害怕灯灭了、火熄了。
天亮以后,吊唁的客人来了。
我和表妹忙着倒茶、烧纸,被任何一个长辈使着去做事情,或者拉着聊天。看到我们两个,客人们要么表示我们都长大了,要么说两句孩子很乖。最不喜欢的是知道奶奶情况的人,拉着我们说,她终于解脱了。
奶奶十多年前失明,最近几年耳朵也逐渐听不清楚,我们也越来越不愿意跟她说话,因为每次都要在她耳边吼才能沟通。前两年摔了以后她活动的范围就只在房间里了,大部分时候只有爷爷能跟她多说几句。
我当然知道奶奶其实最近这些年活得很辛苦,死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是解脱,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却不能轻飘飘的说终于解脱了啊。
明明是白事,来的人却热热闹闹的像是过节一样,甚至有人穿着红色的大衣来。他们在丧礼上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开开心心的端着茶到一边叙旧了;也有几个人在旁边说着家长里短,这家人是几兄妹,每个人有几个孩子,这遗产怎么分;更多的人在租来的麻将桌上厮杀,哀乐都盖不住他们兴奋的叫嚷。麻将桌抬来时我就很诧异,家里有人去世了啊!放这个客人好意思玩吗?爸妈说,你不懂。所以,所谓的哀伤真的只是个体的情感吧,可是这喧闹的气氛总是能让你忙起来,各种人、各种事随时把你从在悲伤里拉出来。但是,我莫名觉得我凭什么可以笑呢?我奶奶没了啊。
晚上守灵,几处房间里到处是人,大家一伙一伙的聚在一起,聊天、沉默、打盹、打麻将,我们终于闲下来了。我坐在奶奶旁边,这会大家都乏了,没有人注意你,所以可以放任自己沉溺在悲伤里,但是这个时间也不长,妈妈让我们轮着去眯一下,还有一晚要熬。
第二晚,我们整理奶奶的遗物,留了几件做念想,其他的都准备一起烧了。在奶奶枕头边,发现了一罐东西,里面混杂着瓜子、黄豆、大米还有花生,妈妈说这是奶奶用来打发时间的,她听不懂普通话没法听电视,又没人跟她聊天,就这样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然后一粒粒分开,能玩好久。
前几年,我们家那边就强制火葬了,所以,人必须要先送到火葬场火化以后才能下葬。
第三天早上火葬场的车到了,他们先把奶奶移到冰棺里。吉时一到,先生主持着仪式将奶奶送上了灵车,女婿、孙女婿们也上了车,爸爸和二叔一人抱相片,一人持幡跟在灵车后面,我们跟在他们后面。灵车在我们眼前关上,缓缓向外驶去,我忽然意识到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除了哭,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到了火葬场,他们把奶奶放在焚化间里,让我们整理衣物。好多人都在帮忙,我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
然后,工作人员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轰鸣声响起时,我们在外嚎啕大哭。姑姑抱着我们说,“我没妈了。”
一直以来,我怕死、怕鬼、怕尸体,经历过一次亲人去世后,发觉这些没那么可怕,那是你的亲人啊,她怎么可能会害你。
他们都说,奶奶应该是最疼我了,不然怎么就让过年才回家的我见了最后一面。
而爷爷却去得极其突然,谁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2016年的10月的一个周日,中午,正准备出门时接到妈妈电话,语速又快又急。我一开始听完以为她在说我们要去你那,就问她什么时候到,妈妈又说了一遍,“你爷爷没了!快点回来!”我有点傻,怎么可能,他才跟着爸妈来我这玩了好久,还说等房子装好了他还要来的。妈妈在电话里喊了几声,“你快点回来,我挂了,要给你妹打电话。”
挂掉电话,我拿着手机边哭边定机票、请假,然后又哭着收拾行李,哭着回了家。
姑父来接的表妹和我,没有和我们详细说,就说是走得突然。那天一路都雾气蒙蒙,姑父车开得很慢,到家已经12点了,然后一定要让我们在外面的宵夜馆里吃点东西才进家门。
灵堂和丧礼的各式安排跟奶奶去世时一样,我和表妹在灵前上了香,看到爷爷的遗体,哭不出来,不知道是路上哭够了还是无法接受。
又一次穿上孝服,戴上头巾,才短短十个月啊。
奶奶去世以后,我们都觉得爷爷应该轻松很多,毕竟他一直都是一个把自己安排得多姿多彩的老头子,看书、练字、泡温泉、散步还有跟他那一帮老同事讲古。对了,每天还要拜拜他请回来的观音,念念经,自从上了年纪大以后,爷爷特别怕死,血压高一点点就要去医院,他怎么就舍得走呢?
所有人脸色都很凝重,我和表妹在灵前烧纸,火光刺得眼睛火辣辣的,没有说话,姑姑一边又一遍的说着爷爷去世的经过。
早上爷爷房间的门关着,爸妈以为爷爷去姑姑那了,因为前一天爷爷说要去姑姑家吃早饭,晚上叫上堂弟他们一起来我家吃,还特地跟妈妈说要喝萝卜汤。中午的时候,发现哪都没见人,电话打不通就有些慌了,几人拿了钥匙开了爷爷房间才发现人没了。
爸爸一直愤愤的念叨爷爷不会享福,他还能动,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啊。
妹妹一家是凌晨两点到的,奶奶去世,外甥女生病没能回来,小孩子不懂什么生死,但是看到太外公再也没办法回应她,也会抱着大人问以后都没有太外公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爷爷意外去世的缘故,这次先生做的法事要复杂一些。晚上要在灵堂绕圈、跪拜、请魂,一家人围成一个圈,先生吟唱着经文,在前面领路,走几步,然后面朝着遗体跪下。一圈一圈的各个角度看着他,像睡着了一样,谁能想到几天前还开开心心的说过年要去妹妹那玩。
上山前一晚,我们去收拾爷爷的遗物。发现我们几个给他买的东西都好好的收藏着,但最珍贵的是爷爷整理的一本本相册,从他年轻时的照片一直到小外甥女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下都写着照片里是谁,什么时候,去哪玩或者为什么照了这张照片。三姐妹凑在一起,慢慢的翻着爷爷的时间,年轻时候的爷爷是个小文青,还爱玩,到中年的照片大都是认真工作的样子,然后是就是带着我们几个出去玩。每一张都是回忆,又开心又伤心。
从高中时候起,每次回家要先跟爷爷奶奶报到让他们看看我这一年变没变样,走的时候也要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不要担心。
2017年以后,回到家,只能在他们遗像前点上香,说一声我回来了。走的时候,也只能看看他们说,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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