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洋彻底病倒了,他心知时日无多,这几天让林烟赫代笔写了不少书信。有上书内阁的折子,极力要求朝廷开放海禁对外通商,并给出了必要的几点理由。为此,拉斐尔的爷爷安德烈亚答应帮助林之洋搞到军火,又为大明王朝献上一百门红衣大炮呈为国礼。书信中还有写给若昂三世、罗马神圣皇帝查理五世、亨利二世的谢书,其中言辞真挚,语言清晰,表达了大明王朝对各国邦交的友好之情。可是,对于他们的种种殖民残暴行为,他又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表达了逆天暴物,必将引火自焚的看法。林烟赫写着写着发现林之洋撒手人寰。她泣不成声,可是房门外还站着各国代表与大明王朝的使节人员。林烟赫擦干眼泪,将书信一一呈上。人群中她怎么也找不着拉斐尔的身影,听说他准备战斗去了,提前回到了他的热那亚故乡。临走前,拉斐尔写下书信要林烟赫等他回来,而她却在忙碌中把这件事给忘了。
安德烈亚老人为林之洋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墓地就在山下的一片月桂林里。此先也是经过林之洋大人的同意,招魂入土,夜枕青山,何须劳苦他人费财费力,而一定要魂归故里呢。他一生也没什么信仰,入乡随俗吧。就地在墓地上插了一个十字架,只为标榜他不是一个异类。
十多天后,大明王朝使节将要返航。从这一天起,林烟赫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决定留下来坚守自己的爱情。
再一次拜别林之洋的墓碑,鹿云与梁之栋走到了一起,他们下定决心追随在林烟赫身边。可是林烟赫却训斥了他们,她将大明王朝的宝剑印信呈上,并嘱托梁之栋一定要完成林之洋的遗愿,要将这些饱经风雨的海员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家去。
鹿云哭了。也许并非是因为姐妹情深,可能是出于她对未来的无法确定,不管是林姑娘还是她自己,这一别不知道将来又会怎样。
“嗨!哭什么,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会回去的,你记得在泉州等我。”
“可是你连洗衣做饭都不会。林大人刚走,我这就离开你了。我怎么对得起林大人和你。”
“我身边还有律治玛丽和星期一,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我的。”
鹿云心知说不过她,远远的站在海港,拉着梁之栋朝着月桂林方向拜了三拜,又向林小姐噗通一拜。林烟赫眼里不自觉的泛起泪花,她在微笑中挥手告别,红通通的太阳洒在水面记住了这一瞬间,直到中国帆船消失在晨曦的大海里,恍如隔世一般。此刻,凉风袭来,林烟赫脸色苍白了许多。她今天长大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做什么事都毫无畏惧的纯真少女。
拉斐尔来信了。安德烈亚爷爷带着他的喜悦像一名邮差一样给她带来了希望。当初临行前,安德烈亚曾问拉斐尔对付海雷丁家族有什么打算。
因为林之洋的到来,他为欧洲王室间达成共识提供了契机。
“我们要联合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一起清缴土耳其人在地中海的势力。最关键的是要击败巴巴罗萨·海雷丁家族。”
“拉斐尔,你有多少把握?”
拉斐尔微微一笑,他并未亮出自己的底牌。可是他爷爷看出来他的孙子将会完成他一生未竟的事业。
“哦?拉斐尔说什么了?”林烟赫搀扶着安德烈亚连忙问起。
“他说给你写了信,一封封石沉大海,他知道林大人身故,要你节哀。他会很快回来陪你的。”
“爷爷,要不是家父罹难,我会和选择拉斐尔一起并肩战斗的。”
安德烈亚开怀大笑,批评说;“女孩子家打打杀杀像什么话,你们国家的女人都这样吗?”
“有的都是在书里呢,像什么梁红玉啊、穆桂英啊,还有一些女侠客,叫聂隐娘,祝英台什么的。”
“了不起,了不起。是不是和法兰西的圣女贞德差不多?”
“大概是吧。她们可没有卡斯蒂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一样强悍。”
“像你这样的女孩整天做学问的真是太少了,林大人教了一个好女儿。孩子,只要有我在一天,不会让她们欺负你的。”
“谁欺负我了?没事的,爷爷。那一天欧尔娜大公不过和我唠唠家常而已。”
“最好这样。”
林烟赫每天最开心的是拉斐尔的爷爷和她说一些欧洲各个城市的游记,他曾经不止一次去过美洲,他们约定有一天带上拉斐尔三个人一起去往各个地方游玩。他说如果自己走不动了,他也会和林之洋一样就地而葬,要是死在海里就拿他喂鱼去。他认为生命本来就属于大自然的馈赠,这是最合理的回报方式。因为安德烈亚不愿意成为一个巨人,他说巨人的下一代会是侏儒。
“拉斐尔很好呀。”林烟赫说道。
“我担心上天会把我的罪责降临在他身上。”安德烈亚终于说出了心声。
回到房中,林烟赫打开了拉斐尔寄来的信封。他在纸上用红蓝色两种墨水画上两只美丽的蝴蝶,拉斐尔说这是遥远的大西洋彼岸一种美丽的海蝶。它们的生命属于海洋,而且必须要经历暴风骤雨才能成双成对的结合在一起,虽然生命短暂,可是它们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林烟赫明知他在杜撰,她还是开心不已,这不就是当初在神秘的莫克兰山见到的美丽蝴蝶吗。在信中交代,拉斐尔已经与小欧根妮划清了界限,从这一刻起,如果她愿意,可以戴上信封里的一枚百合戒指,就算答应了做他拉斐尔·多利亚的未婚妻。他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会把婚礼安排在意大利的故乡,神圣的米兰大教堂中举行。
林烟赫默默的带上了这枚闪闪的紫金百合戒指,它来自于古老的美第奇家族。这一刻她无比幸福,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和拉斐尔的不告而别即是永恒。
安德烈亚老人走了。在神圣罗马皇帝,伟大的尼德兰君主,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的邀请下他要为地中海联合舰队制定作战计划,这是一次彻底清缴奥斯曼帝国在地中海的军事行动。安德烈亚告诉城堡的管家,他不在家林烟赫就是这里的主人。可是当欧尔娜女大公得知安德烈亚的行踪后,她便匆匆忙忙接管了这里的产权。
欧尔娜又一次心事重重的来看林烟赫,她病倒了。
“怎么了?我的孩子。”
在欧尔娜的拥抱中,林烟赫哭了。她告诉欧尔娜,昨晚梦见了她的母亲。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母亲的记忆很模糊,可是昨晚她清晰的看见了她的脸庞。非常完美的一个人,有那么的逼真。
“拉斐尔告诉我曾经你为他中过剧毒,这里有一包药,你试试。”
看着一包油纸包着的果粉,林烟赫楞道;“这是什么?”
“马钱子碱,拉斐尔让我找来给你的。”
“你骗我呢。”
她们相视而笑。因为林烟赫清楚的知道城堡外的角落里就有马钱子,她们明朝人称它为番木鳖,确实是一味良药。
第二天,林烟赫从这里搬了出去。她租了美人巷里的一所极普通的二层平房。这条巷子本来没有名字,因为住着她和律治玛丽两个盛世美颜而名声在外。虽然它条件简陋,房间内还透着浓浓的湿气,可是这里清清静静。
索萨总督因为贪污罪被下牢狱,律治玛丽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她要每天去广场跳舞以此换来微薄的收入。有一天,一个大块头的凶悍男人丢下一枚金币,试图把她扛着抱走。林烟赫刚要阻止,在外打工回来的星期一拦住了她。想不到他本是一个懦弱的人,虽然被人揍的鼻青脸肿却还是努力的救下了律治玛丽。也许是他从林烟赫身上找到了自尊。回来后他告诉她们,西班牙人那边有了消息,他的妻儿现在正在墨西哥的种植园里。
“你是来告别的吗?”
“是的。”
林烟赫要他等拉斐尔回来一道去往新大陆。星期一谢绝了她的好意,他从包袱里摸出来一把手枪。这是他在修船厂的一艘破旧船舱里发现的。林烟赫摇了摇头,从书桌下拿出来一袋钱币。
“我会还你的。”星期一紧紧的将袋子攥在手里,匆匆的踏上经往美洲的船上。或许这是最好的祝福吧。
“玛丽,我告诉你不要抛头露面。难道别人对你的伤害还不够吗?”
“但是我不能依靠你一辈子。你有拉斐尔,而我什么都没有。你总不能结过婚,还带上我吧。”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的,可是要面对世俗,她越发的心力憔悴。在信中,林烟赫告诉拉斐尔他的母亲不喜欢她,她绝口不提马钱子一事。可是,久久的再也没有他的音讯。
这些天小欧根妮在里斯本的家中寻死觅活,爱丽丝姨妈整天唉声叹气。她想见她的情敌一眼,哪怕是一眼,她要证明拉斐尔一定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才作下了这个错误的决定。
乖乖女小欧根妮第一次离家出走了,她抱着一个硕大的皮箱乘坐帆船来到了马德拉岛的圣克鲁斯港。天使小欧根妮下船的一刻,她解开的蓝丝缎编织的帽带忽然被风吹走,圣克鲁斯港所有人都疯狂了,这个活泼娇贵的少女真的像雪绒花一样美丽。
恐怕这世上只有那个遥远的中国姑娘能够和她相较一二。听到这句话,深深的像是一根匕首一样扎进了她的体内。她恐慌无助,如果再让她做一次决定,她绝不会这么草率的前来见她。
我该怎么办呢。这样也好,就让我死了这条心吧。徘徊在棕榈树下,小欧根妮没有退缩。她踩在光滑整洁的石子路上一直朝着美人巷深处走去。在她轻轻的扣开了房门的一刻,林烟赫第一眼看到这位像是雪绒花似得的奥地利天使,吃惊的愣住了。
“你是林小姐吗?你好。”小欧根妮露出甜甜的笑容。
“怎么称呼你?”
“维罗妮卡·欧根妮。我是拉斐尔的妹妹。”
“天啊,欧根妮小姐,进来坐一会吗?”
“哦,不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小欧根妮天真无邪的模样深深折服了一向自负林烟赫,在她拉起自己的手时,她感到举手酸软,一会还冒着热汗。但是她能感到小欧根妮的手心也在颤抖。来到草地外的风景下,泪水浸湿了小欧根妮的眼睛。她踮起脚尖忍不住趴在林烟赫肩上痛哭,林烟赫安慰的抚摸着她秀美的头发。她错误的以为把小欧根妮当成自己妹妹一样对付,就能消除彼此的隔阂。但是奥地利天使用她娇贵的傲气告诉了她,这是她的幻想。
“我们是情敌,不要忘了,现在还没到胜负分晓的时候。”她用手帕抹干眼泪,鼓起腮帮,哼哧了一声。
林烟赫点了点头。这不代表她接受了小欧根妮的挑战,因为她从来不为琐事上心。大概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可是如果她像普通女人一样炫耀那枚紫金百合戒指,小欧根妮今天一定会败得彻彻底底。在她心里,她爱的是拉斐尔,还不是他的礼物,就像拉斐尔曾经要送给她那把小提琴的时候,她果断的拒绝了。她不会去伤害乖乖女小欧根妮,因为这样做跟伤害拉斐尔没什么两样。
像大海一样沉默,总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小欧根妮叹了口气,她想,如果当初不是他妈妈一力阻止他和拉斐尔一起远洋,也不会有出现今天这个局面。她们错误的以为,这个世界只是她们想的样子。
林烟赫深有感触。在小欧根妮的道别声中,天空飘下了雪花。林烟赫差一点无力的昏倒在了树林。
这一天,地中海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海战,欧洲各国上千艘军舰封锁了整个地中海南岸通向土耳其各个港口的航线。在阿尔及尔的大海战中,拉斐尔联合亚伯拉罕·伍尔丁,在红海盗突兰莎儿的帮助下迅速打败了海雷丁家族。北非上空一片火海,燃烧的两百多艘阿拉伯巨舰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在众人的欢呼喜悦声中,乌尔丁吃惊的问起林烟赫的事。
“她回国了吗?”
“没有,没有。我现在要赶在圣诞节前回到圣克鲁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呢。”拉斐尔眯着眼睛,纵情在兴奋喜悦之中。
1548年冬至,雪越下越大,林烟赫又一次梦见了她的母亲,这一晚她再也没有醒来。当地法官调查发现,在她租住的房子卧室,由于新贴的墙纸受到海洋环境的潮湿影响,产生严重的剥落现象,她因中毒死亡,当地人草草为她举行了葬礼。
三天以后,拉斐尔回到圣克鲁斯港还未下船,但见天空上乌云密布,整个小岛笼罩在不详的气氛之中。律治玛丽抽噎的告诉他,林烟赫死了。拉斐尔感觉停止了呼吸。一击闪电击穿了他的心脏。他反复挣扎着双膝跪下,随后扑倒在地。
安德烈亚·多利亚不顾众人反对,立志要将拉斐尔的遗体葬在圣克鲁斯。当天夜里,他仿佛梦见林烟赫站在城堡的一角,挥舞着爱情维奥尔小提琴,音乐响起,旋律真是美妙到了极致,喧哗中带着寂静,婉约下不失凄美。忽然大西洋的天空外轰隆隆一片,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开了林烟赫与拉斐尔的墓地,那里面躺着两只挣挣欲醒的蝴蝶,挥动翅膀,飘飘忽忽和着音符。暴风雨来了,城堡上再也寻不见她的踪影,而那对蝴蝶却在电闪雷鸣中朝着大西洋深处竞相追逐,整个大海像是愤怒的钢琴爆发出久久难以平息的震撼。
半年后,梁之栋回到了大明王朝。当地衙门得到消息将他以海盗罪论处。梁之栋笑了,他听说自己的孩子们都还安好,他们能够像种子一样播种在广袤无垠的田野里,他感到了终身无憾。也许他唯一愧疚的是鹿云也怀上了他的孩子,可是鹿云却坚韧的活了下来。她一直在等,在泉州的海港,等待着1548年那个飞出去还未归来的中国蝴蝶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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