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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银珀起床,一阵海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门大开着,而他的娘亲不在他身边搂着他,连早餐都顾不上,摇醒锦婆婆,他就要出门去寻,他向海神祈祷,千万别是他想的那般。
时间倒回到午夜。明星高挂,海上出现了两个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面,相互辉映。大片大片的月华洒满整座海岛,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仙女腰下的裙摆。海滩上的浪花一朵朵扬起,岛上的雀鸟虫豸却已陷入深沉的睡眠,突然一阵脚印踩着影子,从一间屋子悄然迈步而出,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
只是不断地往前走,走了有五六里地,她的脚下升起了一座坟。一座座坟碑,无声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她走得小心翼翼,还把手指往嘴里伸。一个接一个地扫视,月光映出了她惨淡的面孔,正是银珀的娘亲,她要寻什么?
她在一大一小墓碑前停下,上面的碑文显示的是——田扶之墓,小的是——连翘之墓。
她温柔地婆娑着墓碑,眼里柔情似水。
太阳出来时,一条海鱼搁浅在浅滩上,它原本在海里活得好好地,一场海难将它卷上了平日不曾触及的沙地,干燥的沙子被日光烧得火燎燎地,在表皮里的水分即将彻底蒸腾,肺部快要炸裂时,一只手从深陷的沙坑里将它拾起。仿佛是这条鱼加重了他的负担,他的背更加坨了。鱼的嘴大开大合,拼命地吸收着咸湿空气中的水分,下一刻,它就被放进了男人身后的一个草篓子,彻底没了声气。如果你凑近一窥笼子,可以看到一条条僵硬的死鱼,活像海啸后,一具具横陈的人尸。
背着篓子的,是活下来的岛民;捡着鱼的,却是一张没有灵魂的脸。
不止是他,他的身后也跟随着一张张悄然无声的面孔,木木然地行走在他们生活的地方,寻找可以吃的海物。海鱼、海胆、海贝、海星……一只只海里游的,都被装上了篓子,今晚便要摆上宴席,一为填饱灾祸过后饥饿的肚子,二为祭奠死去的岛民。他们心里有苦,无处说去。
突然一阵争吵将这股低沉的阴霾撕破了一个口子。她比这些低头哀叹的人更加刚烈,她用这种刚烈来对抗整个海岛的苦闷,注定是一场悲剧,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刚烈更像是一场救赎的甘露,又像剑一般,插进每个沉睡的心脏,唤醒了岛上居民的,关于希望的种子。
“你们干什么,将它们都放回海里,那是海的施舍,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就是这些从海里来的,夺走了我丈夫和孩子的性命,你们呢?你们的家人呢?不是已经葬身海啸了吗?你们为什么还要吃它施舍的东西,它那么高高在上,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接受它?”
银珀他娘抓住男人身后的篓子,摇拽着想把他身后的负重卸下,嘴里叫喊着,“这是施舍!这是施舍!”那男人就像块木头般站立在原地,任由银珀他娘将他的篓子一条条撕烂。听着一条条鱼从篓子里跌落在沙地,发出沉闷的响喝,背对着银珀的娘,他轻轻地抽泣。
而醒来后像赶收获鱼期般火速赶到了村子的银珀,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有旁人劝银珀的娘,“你还有银珀啊,我们只剩孤寡一人了。”说着便用手指着银珀,再说,“没有食物,不吃这些,你让我们怎么活下去?”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自己,你们就是一群蝼蚁,我们都是蝼蚁,我们都逃不过神的安排!啊——”银珀他娘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像发疯似的冲向大海。像一只小羊向远处丰茂的原野发起冲锋,原野背后,是一张吞人的大口。她跑到了一块高耸的礁石上,往下一跃。
周围的人对她的冲锋无动于衷,用看生命的过客般的眼神看她。银珀也跟着冲锋,不过终究是十几岁的孩子,能跑得过一个成人吗?嘴里喊着“娘啊,娘啊!”奔跑中眼泪顺着海风吹去,又不断往下流,盖住他朦胧的双眼,看着他的娘亲跳到了海里。他大喊一声,“娘!”这声“娘”喊得撕心裂肺,像是抽干了他的全部力气,他走到木然围观的人群里,拨开他们,看了看海面,跪下来哀求他们,扯他们的裤子,拉他们衣服,但没有一个人下去救他的娘,于是他趴在礁石上抽泣,谁来救救他?
哭喊了几十秒,却好像经历了几个世纪般漫长。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力量推搡着他,不待银珀回过头,一个男人鱼跃式跳进了海,双腿一蹬,便潜入了海底。
靠近海滩的海水不算深,但常有暗流,如果银珀跳下水,他一个小孩子,水性没有大人这般好,万不得已,是不能尝试的。
就在银珀这样想,那男人的头部已经露出了水面,背后拖着的,正是他的娘亲。
只见那男人在海面上前行,虽然背后拖着一个人,但没有丝毫减慢速度,不过几分钟,他们便登上了海滩。银珀认出来了,那是经常上山打猎的山禾叔。
在熟练的心脏复苏的操作中,银珀的娘从昏迷中清醒,吐出了水草和几口海水,但还是平躺在地面,不过银珀从她均匀的呼吸声中,知道了,便笑着说,还好,还好,娘只是睡了。
银珀他娘被山禾背回了锦婆婆屋里,放到了床上,锦婆婆给他倒了一杯水。
“多亏你了,人总算是回来了。”锦婆婆将水递给山禾,说。
山禾接过水,喝了一口,这才说:“你们以后要看好她,恐怕还需要很大的时间来恢复,还请好生照顾她,我先走了。”说完,便将水杯放到了桌上,跨出了大门。
而银珀和锦婆婆坐在床边,相看无话,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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