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房间的窗户对着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的一侧是垃圾房。垃圾房的铁门平常都是关着的。扔垃圾的时候打开门进去,头顶的灯自动闪烁两下然后亮起。往里走两步,寻找一个相对较空的垃圾桶,然后抡起胳膊把手上的垃圾袋投进去——垃圾桶实在是有点高。这几个动作就足够惊起蛰伏着的成群的苍蝇。这个时候垃圾房的铁门大约正好在缓缓关上的过程中。动作快一些的话它大概还大敞着;慢一点的话就需要再推一下门才足够我钻出去。而我尽量避免后一种情况——总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能偷多少懒就偷多少懒。
我房间里的苍蝇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我自己觉得我对虫子一直都还是挺友好的。住在Loddon House的时候有一阵子还和四五只公蚊子和两三只蜘蛛和平共处了好久。可能还有一些躲在角落的我没发现的昆虫。后来蚊子和蜘蛛之间似乎有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争。然后我以不要在我的地盘打架为由把它们轰出去了。但也只是赶出窗外而已。
在这个买不到杀虫剂的国家,除了对虫子好一点,形成个互不干涉的默契什么的,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么。
上个星期, 窗户里飞进来一只胖苍蝇。我一般不害怕苍蝇,但有点怕体型大的苍蝇。体型大总是容易给人造成战斗力很强的错觉。所以我对它的行为格外关注了一些。虫子的行为很好懂。它只是偶然间从窗户里飞进来然后找不到路出去了。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把房门打开,它果然就接着飞出去了。
然后是前几天,房间里多了一只小一些的苍蝇。这一次没有太在意,不过是又一只找不到出口的虫子罢了。我甚至都不觉得它值得我费力替它开一次门。就等着吧,等它什么时候找到了来时的路,什么时候重获自由吧。
近来在不同的场合反复跟人说起,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我对这只苍蝇也是这么说的。众生平等嘛。你在决定飞进来的那一刻就该想好该怎么出去的。如果没有准备好就一头扎了进来,那么在找到出口前的一切都是你活该承受的。就当做一次试炼吧。
02
我想起了那只圣托里尼的猫。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对着一只猫可以讲那么久的话——关于贫者不食嗟来之食你怎么能天天等着我喂你呢。
我似乎确实是喜欢跟动物讲道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常总是讲不过人类的关系。或者是隐隐为了一种生而为人的道德优越感。又或者是,在面对所有冲突的时候,总是希望对方能够明白利害而主动退让。想来也只是我的一个愿望而已。
苍蝇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天,不仅没有找到窗户的开口,就连我进出房门的时候都没有找到机会从门口出去。我今天终于忍不住把它打死了。
内心有一个没什么道理的害怕。每当我打死一只虫子的时候,总是害怕他的父母兄弟家族成员们不久之后就会寻着气味前来报仇。一只虫子我当然不怕,几十只就麻烦了。某个意义上我怂得要死。也是因为嫌麻烦,我很少真的打死虫子。毕竟当你捏死一只虫子的时候,除了显示你压倒性的力量,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呢。而我要向一只虫子证明压倒性的力量干什么呢。
哦。说了这么多道貌岸然的话。我今天打死了这只苍蝇,是因为我睡觉前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面包。有放在外面的食物,我就不能放任苍蝇在房间里了。说到底都是权衡利弊。
03
说起来我对猫啊狗啊没什么同情心,对苍蝇蜘蛛蚂蚁之类的容忍度倒是很高。也对海狮海豹大象河马的遭遇表示过同情。小麦麦问我明明对一切动物都爱得深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猫和狗呢。我说大概是因为爱他们的人太多了不需要我吧。
实际上我一直在尽量避免作为人类的优越感。作为一个典型的AB型,这世界上的生物对我来说只有,我自己,朋友,和其他三类。陌生的动物和陌生的人处在相同的心里距离上,面对他们保持友好的疏离。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对他们的故事认真倾听,但也绝不允许他们干预我的生活。这就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
然而终究是有些时候,我认识到自己对动物和对人类是有不同的。比如当矛盾激化的时候,我永远不可能像打死一只苍蝇那样打死一个人类对手。手里握着的底牌不同,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我在对待他们的时候态度会有微妙的不同——也是没有办法的吧。可能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当我对苍蝇说你决定了飞进来就得接受这个试炼的时候,我在暗示它它的命其实掌握在我的手里。不管它听不听得懂。
尽管我知道他没有恶意的。他只是迷路了。但是他给我造成困扰了。所以对不起啊。
我还是没办法摆脱作为人类的傲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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