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金正在换渣盆。
如果只凭第一印象，百分之八十的人会把王富金看成二愣子。
也确实，当他往铁凳上一坐，大秃头垂着，白眼珠子盯着地面，直愣愣的，嘴角微微上翘，憨憨地带着笑意。就这一副神态，你完全可以把他忽略到一边去。
从宿舍里带过来的一钵冷饭，王富金吃得颇有滋味。
诡异的是，当他一站起来说话，风格就变了。他指手画脚，激情四射，出言也是振振有词，不时还有惊人之语。
特别是谈到车间某些技术操作及生产管理方法时，他说得头头是道，条条是理，一看架式，他仿佛就是废钢车间的一名小领导。说老实话，我一听他讲话，我就自惭形秽，恨不得打自己的脸。
认识王富金，那是在半个月前。当时听工友笑谈，某某某有5个孩子，是个“大户人家“。我听了一惊，忙问是谁。工友就指着一人说：就是他，王富金。
于是我马上走到王富金跟前求证此事。王富金说，对，我是有5个孩子。
当时，我脑子飞快地转了两圈，迅速作出判断：这个王富金一定是二婚，他原有几个孩子，再加上他老婆带来的孩子，于是组合成了一个大家庭。
可是这个话题不好直接问，但憋了半分钟后我还是问了：“不好意思，我还问你一个问题，这5个孩子都是你亲生的吗？“
王富金哈哈一笑，“当然啊，当然是我亲生的啊。“
我一时怔了半晌，心想现在的八零后夫妻养了两个孩子就呼天喊地，说日子没法过了。那王富金养着5个孩子又是怎么活出来的呢？！
在随后的交谈中得知，王富金今年34岁，贵州遵义人。家中五个孩子，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儿子刚满两岁。其中有三个已上了小学。目前，五个孩子全由爷爷奶奶带着。
我当时又是一惊，忙问：“孩子怎么是爷爷奶奶带着？你老婆呢？"
”老婆去年年底也随我到闽光钢厂打工来了。“
我责怪道：“你们也太狠心了。这么一大群孩子，父母至少也要留一个在家嘛。”
"没办法，我一个人在外挣钱养不活这个家庭啊。五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父母年岁已大，身体也不好。天天吃药；再说家中的房子也老化了，马上也要返修。处处都要钱啊。“
"那这次学生放暑假，你老婆回去看孩子没有？"我又问。
王富金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我：“没有。"
当时，我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幅画面：夕阳西下，5个孩子手拉手来到村口的那棵大树下，向着罗源方向翘首以盼，两岁的小弟弟不时哭着问一声大姐：“妈妈到底几时回来？“姐姐敷衍说，“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吧。"
谈起王富金的家世那是一地鸡毛，一把辛酸泪。不谈了，转个话题，谈他的工作吧。
在工作上，王富金绝对是一把好手，头脑灵活，身手敏捷，什么都懂。最难得的是，最累最脏的活他抢着干。
凡是在钢厂干过的人都知道，废钢车间里最不逗人干的活就是出渣。这出渣不仅灰尘大，还要面对近80摄氏度的高温炙烤，一般干不了两分钟，就会汗流浃背，若在夏天干活，汗水可以从背上湿透内裤，再从内裤顺流到脚背上。
因为都怕出渣，所以废钢车间只好实行轮流制，一人干一天。但是有的班有刚到的新手，有的班有体弱的老工人，再或者有工人突然请病假或休假的情况，所以导致轮流制也不好推行，自然，出渣工的安排成了各班最头疼的问题。
但是，王富金不怕出渣，他反而要抢着干。只要他分到哪个班上，出渣迅速"包干到户”，落实到他头上。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出渣，王富金解释说，出渣虽说苦点热点，但干了一阵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说，出渣程序简单，不担心出差错，不担心被罚款。
前几天，废钢车间班组人员重新调整，几个班都争着要王富金。都觉得王富金这个人不仅人勤快，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特别好安排，只要他扛起了出渣这面"大旗“，其他的事都好说。
所幸，在宣长凤大姐的努力争取下，王富金最终分到了我们班组上。成了我班的一员“大将“。
昨日，我私下问王富金：“别人都不愿干的活，你为什么要抢着干？”
王富金说：”我在厂里没有任何背景。要想干得长，我只有干别人不愿干的活，领导才会利用我，相信我，再者，工友们也才会喜欢我。“
我又问：“你每个月除了上三十个正班，另外还加班十几个，你不觉得累吗？“
王富金摇头苦笑：“哪不累呀，我又不是机器。但是不干不行啊，老家有5个孩子，2个老人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我汇钱呢。“
我长叹一口气，扭过头，不忍再问。
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抖音上看到一个小视频：几个农民工在某座名山上修玻璃栈道。在悬空的钢架上，农民工头上顶着炎炎烈日，脚下临着万丈深渊，如猴子一般，爬上爬下。看的人都是心惊胆战。
有一个网友在视频下方评论道：身上若无千斤担，谁拿生命赌明天？
这条评论得到二千多个点赞。
再回想到王富金，不由心生感慨：哪里是他手脚勤快？哪里是他爱岗敬业？哪里是他品德有多么高尚？真实的情况是，一切是生活所迫啊！
现在网上流行的一首歌《扯淡的人生》，是这么唱的：
生活太多苦
风刺痛我的骨
可是我不愿认输
从不怕孤独
心痛也不在乎
谁胜谁负
谁知谁的苦！
这一路啊
要尝尽多少的苦
才能慢慢停下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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