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现实之境与语词的祛魅之火
----邹议蒋志武组诗《那被热爱的枯萎》
敬笃
诗人热爱死亡和枯萎,诗人持续在建立一种人类自我心灵修复的道路。当我打开青年诗人蒋志武发给我的组诗《那些被热爱的枯萎》时,我是震撼的。他的作品与我二年前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或者说,这二年多时间以来,蒋志武重新建立了自己的诗学写作体系,安静地修葺着自己的灵魂寓所。我与志武兄在网上相识,算是神交已久,但至今未曾谋面,称得上是熟悉的陌生人,但我一直以来都在密切关注这位客居南方的80后青年诗人,这几年他对诗歌的不懈坚持,为他博来了今日的声名,从他诗歌创作的质与量来讲,已成为当今中国青年诗人的代表性诗人之一。
早两年读他的诗,总感觉欠缺些什么?一直都未曾得到答案。今天的这组《那被热爱的枯萎》,让我真正的发现了他曾经诗歌写作上的缺失,诗境的组合与语词的架构,欠缺火候。而这组诗的语言之成熟、思想之深刻、意象之丰富,较之从前有了非常大的改变,甚至是一种蜕变。
随着诗人的年龄与阅历的增长,诗风逐渐硬朗,其大家风范初露端倪。语言的张力在诗中尽显,无限延展性及可能性也在诗中体现。
这组《那被热爱的枯萎》是一组成熟的作品,从文本意义上展示了诗歌架构现实的能力、宗教意义的沉思以及语词祛魅的可能。
一、架构现实之境的若干可能
一棵树,通向四方八面的枝头
我在孤独之线的尾部
听树,作为一种真理以纸的方式发言
我得把走失的女儿找回来
树下,诗人们开始交换结局
声音犹如末路
-----《树及它产生的声音》
树是有着独特隐喻的意象,古今中外诗人对树都极为钟情,无论是“杨柳”,还是“橡树”,都在以其象征意义而存在于诗人的作品之中。在这里蒋志武的“树”是一种泛化意义上的树,它可以是“家乡”,可以是“父母”,可以是“思念”等等,诗人说,“暗色的树底下/有可以信赖的农民”,又说“树下,诗人们开始交换结局/声音犹如陌路”整首诗的格调是低沉的、阴郁的,笼罩着孤独地气味,同时却又在反思中找回一种结局。诗中“听树,作为一种真理以纸的方式发言”这里便赋予了“树”以较高的赞誉,树是打开遮蔽之门的钥匙,正是“树的发言”已达到真理之解蔽的状态,从而实现达到海德格尔意 义上的“林中空地”之境。语言的灵动与寓意的深刻相互结合,让诗顿时升华到一种对生命、真理的呐喊之境界。
山岗,为致命的,鸟的飞行提供铅镜
每次回乡,站在山岗上
往下,看看自己的村庄,有寡妇的衣裳
在晾衣杆上飘扬,我探出去的身体
成为山岗上的一小点,波动,不安
----《山岗》
一首诗,承载着什么或者是它能承载什么?承载的内容何以落足?这才是诗人在创作中应该思考的问题。这首诗从“山岗”这个意象出发,承载了“生与死”的宏大哲学命题,但是写的又是那样的轻灵富有生命质感。词语破碎处有物存在之境,跃然纸上生动而不扭捏,含蓄而不造作。“岗”、“坟茔”“自由”、“黎明”、“血”、“母亲”、“历史”、“复仇”这些宏大叙事和思乡之情的元素糅合在一起,最后却着落在“寡妇的衣服”之上,可谓是大处着手,小处落笔,举重若轻,让一切的波动都化作山岗上的常态之物,归于平静。悖论式的语言让我们顿时感受到现实生活的疼痛。在经历过之前的波澜壮阔之后,一切都在日常生活中归于时间的河流之上,这不得不泛起我们忧伤的涟漪。
打着伞,农田被灌溉
激进的存在毫无具体意义
有时,在雨中,保持一种恐惧
就会在生活中拥有一种狂欢
----《风雨贴》
架构一种梦境,恰恰让现实变得更骨感。“不雕琢的事物紧密相靠/风雨说来就来”这种境界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出现,而出现之后却可以进一步渗入现实。“有时,在雨中,保持一种恐惧/就会在生活中拥有一种狂欢”这时,现实之门就是在恐惧与狂欢之中被强行打开,梦的荒诞也就会进而转化成现实之荒诞。“风雨”往往会和“命运”联系在一起,这飘摇的状态恰恰和诗人的“游荡”之现状有相通之处。在风雨中打着寒颤的人像极了诗人“飘零”之心境,才有了“听一听远方的哀痛”以对号入座。但是最后诗人笔锋一转,让整首诗的感情基调发生了颠覆性变化,“祝福的人,就在风雨的路上”这便是希望,便是幸福的期盼,所有的哀痛与飘零,都将在风雨中消失,命运将会换一种方式,为我们呈现生存之可能。
二、止于宗教意义的一种沉思
最后的河流抛弃了圆石
死,将分割出灵魂
肉体祈祷腐朽,越快越好
摇篮中有新的诞生
荒芜将在退潮的漩涡中抓紧钢丝绳
并与一块石头保持距离
------《我敢哭泣》
这首诗中出现了很多富有隐喻色彩的意象,比如说“圆石”、“石头”、“河流”、“肉体”、“漩涡”、“钢丝绳”、“阳台”、“铁器”、“黄金”、“锈”、“地铁”、“菊花”“塔楼”等等,细细数下来二十多个,这一首短制竟然将如此庞杂的意象混在一起,足见诗人驾驭语言的能力已到了新的境界。这些意象互相支撑,缺一不可。“最后的河流抛弃了圆石”这个河流即是形而上的河流,又是现实中流动的河,后着一“死”字,奠定了整首诗的基调与格局。分割出灵魂已然上升到宗教意义上来,在关注“肉体腐朽”的过程中,相对而言的自然是精神世界的问题,诗人寄希望于“新的诞生”,那样的话“荒芜将在退潮的漩涡中抓紧钢丝绳/并与一块石头保持距离”,这些颇具艺术色彩的铺陈,是为了烘托出“我敢说话”的情境。在第二节中诗人把“忽然出走的时光”卷入诗中,让它“带走一切悲伤”包括“方向与枯萎的菊花”,这些正是诗人在徘徊中犹豫不定的时候,是“时光”指明了方向,把死亡消殒在哭泣之中。诗人不断地借用来自宗教的语言及象征性语词,把诗放置在迷雾的殿堂之中,让其自行显现,这样诗的“我”之境便会在“尘世面前”化作一个“小孩”出现在生活世界之中,借此来表达对“真”的追求,对尘世的反思以及自我所做的决定。
在我的意识中,藏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光明,消失于无形
一种是原罪,一天比一天加深
残留于生死之间的喘息
必是真理的真正形态,枯萎创造泥土
---《那被热爱的枯萎》
单就题目而言,让我们感到一种悖论的存在,“热爱”与“枯萎”何以并行而立,值得玩味,抓人眼球。细读之下,才发现这是诗人个体心灵价值的书写,通过“热爱”来对抗现实之“痛”。无论是诗人所说的“我渴望于苍老,来询问身体的忠诚”,还是“一种是光明,消失于无形/一种是原罪,一天比一天加深/残留于生死之间的喘息”皆是在展示对抗之力、对抗之魅、对抗之美。那热爱过无数次的枯萎在黑暗处复活,是一种土壤的存在,才使得枯萎得以复活。当意识中藏匿的“光明”与“原罪”此消彼长的时候,生死的问题再次被提到更高层面上来了,此时诗人用了一句“真理的真正形态”,是一句极具探索意义的话语,把“枯萎”写活了,让“枯萎”的生命形态更加真实可见。全诗环环相扣,每一个句子之间都在向我们说话,节奏匀称而富有弹性,杂糅宗教元素,又不拘泥于形而上的阐释,把“枯萎”放置在现实之境中,把“生与死”、“动与静”、“消失与在”、“运动与静止”等等,这些二元对立的意象刻画的生动形象且极富思想性,发人深省。
三、抛除虚伪之境的一种方向
当我累了,点燃纸片
扔进浩浩荡荡的蚁群
看它们四处逃窜的样子
发出冷笑,这就是人类
一场精心布置的杀人局
---《一群蚂蚁》
这首诗在整组诗中是别具一格的,似乎与之前的七首有些格格不入。诗人从日常的微小事物“蚂蚁”着手,营造了一场与蚂蚁作斗争的战争场景。先是用蝴蝶的翅膀做诱饵引诱蚂蚁出洞,这样第一战队蚂蚁便高举旗帜,准备凯旋。而后战争一触即发,木棍搅动蚂蚁的事物,戏谑而荒诞的战争在你争我抢中持续了许久,最后却被人类选择一把火,清算了所有。诗中“比我们追寻的东西更鲜明”一句点燃了整个故事的“火”,它应该是烧醒不知方向的人类的“火”。虽然再后来战争是人类胜利了,可从另一种精神意义上而言,他们又是失败的。没有强力意志支撑的精神空间,存在何以可能。诗人正是借着蚂蚁的“匕首”张开了想象力的翅膀,打开了失语的大门。通过语言的暴力,构造出一场语词的张裂局面,把“迷茫与清晰”作了鲜明的对比,至于孰真孰假,一眼便可辨出。诗人通过这样一个场景,实现了一次语言的狂欢,也实现了人类意义上的一种自我满足,也实现了诗人意义上的反诘。
结语
一场语言的狂欢,总是在戏虐中找到真谛。我们透过“枯萎的现实之境”在词语的旅行中叩开“真理”的窗户,让一场风雨来帮我们祛除生活之魅惑。著名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说过,“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是世界上最崇高的事业。”从一个精神追求的层面上进一步阐释了人的追求,无独有偶,诗人也在追求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这是诗人的崇高事业。也许正是这样一种追求让蒋志武有了更深刻的思考,让他的信仰更坚定,对生活及生存意识的探求更加具象。这组《那被热爱的枯萎》正是从“现实之境”与“语言之境”寻找“生存之境”,极富思想深度,又进一步拓展了其宽度,这是诗人主体意识觉醒的表现,也是他在解构命运的方式。诗人在不断地反思存在的价值及意义,他拒绝生活与现实的谎言,抛除语词的虚伪之境,用语言的祛魅之火把真理之门敞开在世界之中,实现了自我救赎。
2016年,于吉林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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