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故事
写作曾是一个闪耀光辉的词语,近年来却让大众感到有点陌生。
“写”是一种动作,而“作”,与其说是创作,倒不如说是“劳作”。只有不断如农人劳 作般地写,才能有一二部自感欣慰的作品。这大概也是一些年轻人对写作感到陌生的原因。相比之下,他们当然更喜欢可以唱一首歌就走人的KTV,或者对着一部“下饭剧”刷几条“弹幕”吐槽。
张悦然告诉你,故事应该这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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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悦然是一个特别的人。
她14岁开始发表作品,19岁斩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21岁出版了第一本小说《葵花走失在1890》。此后三年,她又接连出版了五本作品,和韩寒、郭敬明并称为“青春文学三驾马车”。 26岁获人民文学奖,曾入围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当选南周“中国青年领袖”。
2003年到2006年,她一共出版了六本作品,并在2006年凭借300万版税登上了“第一届中国作家富豪榜”。她意识到,成为一名职业作家,已然是她职业选择中一条明确的道路。
张悦然显然是写作上的早慧者。在她人生中的第一个黄金时代,被贴上了“80后作家”的标签,代表着叛逆、反抗、自我。
2006年,《誓鸟》出版,首印20万册三周卖光。这个成功对于一个24岁的女孩来说,好像来得有点猝不及防。
然而,密集的自我表达与写作让她慢慢脱离了生活的本质。在最需要接触生活的年纪,她或沉浸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或回到现实中马不停蹄地签售,参加各种宣传活动。而这对一个写作者的创造是没有好处的。
“生活不能整天是节目、通告、透支的表达,”张悦然说,“我觉得作为创作者,一定要警惕的是,你可能脱离了真实的生活。”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年里面,张悦然决定放缓作品出版的节奏,尝试更多她所理解的可以贴近生活本身的事。
一直以来都被文学保护着的张悦然不甘于就此被隔绝,这一次,她决定跳到保护层的外面吸收现实的养分。她为自己寻觅了两个新的身份——杂志《鲤》的主编和高校教师。
“我觉得不能写和生活脱离关系的东西,只有把一切放到现实的层面里去,让它在现实中展现出光芒才有用。” 就这样,她卸下了作家的身份,全情投入到新的身份中。
这些身份就像一扇扇窗户,可以让她从新的角度去观察世界。它们当然会占据不少写作的时间,但同时也带给她很多经验,使她保持开放的状态。阔别《誓鸟》十年,张悦然全新长篇力作破《茧》而出。她把目光投向更远的时空,关注宏大的历史题材,撕掉80后作家身上惯用的标签。
今天,让我们跟随“中国三明治”的脚步,走进张悦然的写作世界,听一听她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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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明治:大学毕业之后,你就成了一名备受关注的职业作家,那段时间的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
张悦然:我在北京生活,非常自由。很多人去上班,他们的公司或者单位会塑造、影响着他们。但是写作不一样,你可以每天待在家里,自己选择读什么样的书,看什么样的电影。所有的东西都是你选择的,是你塑造你自己的过程。一开始的时候,我对这样的生活还是有点措手不及,感到责任重大。那时候开始意识到,以后完全是自己对自己负责。
三明治:在过去没有出版长篇小说的十年里面,你都在做些什么呢?
张悦然:我写了一些散文和短篇小说。其他时间,就都在写《茧》这本长篇小说。我从来没有停止创作,我只是不想再那么迅速地出版自己的作品了。我希望自己能控制节奏,从容地去写这本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书。
三明治:站在现在的角度,回望过去的时候会觉得是自己放慢了节奏,但身处在这十年中,你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完成作品,会不会有非常焦虑的时刻?
张悦然:我觉得在写作这件事面前,谁都没有信心,因为这是一个充满着自我否定,充满着挫败感的职业。作为一个严肃的创作者,这种挫败感是无法避免的。过去十年里,挫折肯定有很多,但是主要是来自写作内部。我其实很少去考虑外界如何看待我,读者会不会离开。我只是希望写出一本令自己满意的、少一些遗憾的作品。
三明治: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你常常会通宵写作,那么现在的写作习惯是怎么样的?
张悦然:现在我基本倾向于早上写作。上午九点起来开始写作,下午用来阅读。有时候下午也可以外出或者见朋友。但是很多时候,我特别需要长久浸没在写作当中的感觉。所以有时候要一直在书桌前守到下午,才忽然有特别强烈的写作欲望,但我从来不觉得之前等待的时间浪费了。我把那些等待、放空、缓慢思考的时间看作是写作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把自己放置在小说的场景里,和你的主人公待着。但是有些时候,你的主人公不说话,甚至没有表情,你只能陪他们待着。忽然某一刻,你感觉到小说的主人公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表达欲望。他们开口说话了。你需要的是倾听他们说话,然后把它记录下来,而不是你替他说话。
三明治:在你的文字中有一些描述是偏阴郁的,写这类文字的时候,你自己的情绪会受到影响吗?
张悦然:写作的时候,我一般情绪很平稳。可以有一点消极,有一点忧郁,但太兴奋和特别悲伤都不适合。不管怎么样,保持理智和客观是特别重要的。
三明治:你主编的文学杂志书《鲤》,在早期的时候,无论是选题还是里面的文章,都很侧重文学性,但是到后期慢慢偏向于文艺。你怎么看待文艺感和文学性之间的差别?
张悦然:和最初的“孤独”“嫉妒”等主题相比,《鲤》后来涉及的主题更具有社会性,与日常生活的关系也更密切。在更广泛的文艺层面上,用文学的方式表达,这是我们所希望的。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多一些文艺青年也没有坏处。文艺青年和世界有一种边界感,他们还是在对抗,守卫着自己所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们不应该去嘲笑文艺青年。其实文学还是需要有一个文艺的大环境。如果没有这个大环境,很多小环境都是奢谈。现在文学土壤的贫瘠,也和文艺土壤的贫瘠有关。文艺青年总是遭到攻击,如果一个人四五十岁了还是文艺青年,外界就会觉得他们很怪。他们和社会主流价值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那其实是他们为了坚守自己而付出的代价。我们可能需要更宽容的文艺土壤,才能为文学提供更好的营养。
三明治:似乎目前文学青年还是会轻视文艺青年,觉得他们什么都略懂皮毛,但不精通。
张悦然:实际上,我们现在对文艺青年的宽容和保护比较少。文艺青年有一个自己的标准,哪怕有些时候这个标准是偏激的,但是有标准就意味着不随波逐流。这有错吗?文艺青年可能什么东西都懂一点,也就意味着他们希望把所有东西交汇到一个平台上。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恰恰是我们现在每个艺术门类之间都特别封闭,缺乏交流。
三明治:在主编、作者、教师这几个身份里面,你觉得自己转换得游刃有余吗?
张悦然:我经常感觉到压力。现在是8月,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我必须开始着手备课。其实小说鉴赏的课我从前也开设过,但是我不喜欢在课堂上讲重复的东西,所以需要重新准备。而且因为我一直在写作,对文学的理解也一直在发生变化。我还是希望能够把自己对文学的一些新的理解代入教学中。
三明治:父母亲怎么看待你回学校去教书这件事情?会不会你当作家的时候,父母的感觉是“女儿成名了”,而你当老师之后,他们反而是更放心你的生活了。
张悦然:他们确实不在乎你有多有名。他们在乎的是,你有一份稳妥的工作了,然后这份工作好像还不错。有些时候我觉得我的父母给我最大的支持是他们在我这些年,尤其是我那么多年没有出版一部作品的时候,从未给我任何压力。我想能做到这一点的父母其实很少,因为多数父母还是会想,既然你已经有名了,那就要去经营、去维护。但是这十年里面,我父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快点出书吧”这样的话。我觉得这是他们对我最大的支持。
三明治:你曾经提到过,创作新书《茧》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文本结构的形成是来自于你有次回到了自己成长的地方?
张悦然: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边界,我们谁也没有办法自如地跨过这个边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展现那个世界每一个细致的角落。我们的经验总是有局限的。当写作者需要进入陌生的人物和事件的时候,你必须可以开启和召唤自己的经验,把它们代入那个你所创造的文本世界。如果你写的事情没有开启你的经验的话,其实是没有办法感动读者的。回到我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我感觉到很多童年经验被开启了。它们被注入小说的文本中。
三明治:除了写作之外,你生活中有哪些其他兴趣呢?
张悦然:我没什么兴趣,平时就是阅读,看些电影。我特别喜欢活在一种自由、散漫的状态里,可以发呆,或者随便想点什么事情。这样度过一天是最舒服的。
三明治:你的早期作品《水仙已乘鲤鱼去》即将改编成影视作品了,这对你而言,是一个全新的挑战吗?
张悦然:这些年,除了写作,我还做了一些别的事,比如主编杂志,比如教书。它们带给我很多经验,让我没有变得很封闭。参与电影的创作,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新的尝试。它能使我接触到文学之外的很多创作人,他们的活力和创造力给我带来很多收获。
三明治:你怎么看待碎片化写作?除了职业作家,大家很难沉浸在写作氛围里面。
张悦然:我觉得这个对写作的破坏很大。有的时候我看到一些新媒体写作平台上,写作者所发表的作品,总觉得它们缺乏完成度。现在有很多平台,大家有很多发表机会,所以发表作品变得越来越随意和草率,“完成”的标准越来越模糊。我对“完成”的理解是,它能不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作品存在?它是不是能够印成书?它是不是能够长久地留存?但是这些问题,可能并不是一些写作者会去思考的问题,他们思考的是今天的点击量有多高,有多少人回复。所以很多作品,还在泥胚的状态,就被拿了出来。这样的作品,是无法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
三明治:《茧》开始更多地借鉴到一些非虚构写作的经验。你有计划尝试非虚构写作吗?
张悦然:我觉得在虚构写作里面特别的自由,有一种很快乐的感觉。如果要写非虚构作品,我肯定会感觉到很多约束。因为有时候,我即便是在写一个随笔,我都觉得几乎快要离开地面,好像要展开想象和虚构了。所以如果让我在文章里面做到从头到尾地贴着地面,我会觉得是一种特别大的压力。
本文转自我们是有故事的人,原文节选自《写作者说:他们如何写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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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中国三明治,以文字和故事为核心的文创品牌,非虚构生活写作孵化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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