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幸福

八十岁的母亲因脑萎缩和脑梗，言行已经不能算正常人了。母亲的脑子经常会断片，不记得一些事情，但她又在努力使自己不去忘记，所以她一刻不停地讲，把她能记得和想到的事情都讲出来，一遍又一遍，生怕我们不记得，更怕她自己也会忘记了。

五月二日，因父亲去亲戚家送礼，我得去烧中午饭给母亲吃。一个小时的陪伴，我被母亲咋呼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我却从她看似杂乱无章的叙说中听明白了一件事：自从生病，母亲的生活不能自理，吃饭喝药打针(打胰岛素)等日常生活全靠父亲伺候，母亲有时候就说：“这活着一点用都没有了，不如死了的好，或者可以卖点农药喝。”大概母亲晚上睡觉时也不停地说，父亲就把母亲抱在怀里劝慰她：“你可不能这样想这样说，人就是要死也要好好的死，不能寻死!寻死的人阎王爷都不收，在阴间要吃很多苦，也无法投胎转世。再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呢？我就是借钱都会把你治好的!”母亲似乎顿时清醒了：哦，人要好好活着，不能歹死!

我一边脑补两个耄耋的白发老人温情相拥，父亲慢慢开导安慰母亲的画面，一边叹息着父亲是如何不忍母亲生病，又是如何害怕、担心老伴会离开他……也瞬间在心里明白了一件事：这些年母亲的坏脾气从何而来——原来是父亲惯的、宠的!一个人的纵容和忍耐才是另一个人一次次放任发脾气的底气!所以母亲虽然脑子坏了，思维不正常了，但她的强势和蛮不讲理却只增不减!

母亲从正月下旬开始生病，起初一段时间是卧床不起，意识不清楚、成天地乱叫乱嚷，除了白天我去帮衬一把，夜晚都是父亲一个人独自陪伴伺候母亲。而母亲也一刻都离不开父亲，一会功夫没有看到父亲就嚷嚷的不得了：“老(头子)呢？老(头子)哪里去了？”仿佛只有看到父亲在身边，她才觉得安心、感觉安全。记得有一天下午，父亲叫我去看护母亲，他要去理个发，头尾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母亲却无数次叫嚷着要找父亲，怎么说她都不听。最后终于等到父亲回来了，我如释重负地对母亲说：“你看哪，回来了!现在总好着吧!”可是母亲却越发的不依不饶：“不照喂!我就是想发脾气，我就是要骂人，我好生气!”我无奈地对父亲苦笑，父亲却摆摆手表示随她去。八十一岁的父亲本就患有肺气肿，赶了一段路，喉咙里喘气都吃力，就坐着自己用手捋捋胸口平复气息，再喝点水歇息一下。母亲就对着他气呼呼的大骂：“你这么长时间跑哪里去了？你还想不要我啊？这还得了——我现在生病了，做不得事了，你就不要我了？不照啊!哪个叫你原先要了？我年轻时候什么都会做，跟你吃一生的苦，现在想不要了？你试试看!我还有娘家，我娘家会替我做主!”面对如此强势的母亲，我都替父亲觉得委屈，可父亲却习以为常地说：“没事。让你妈骂吧，她一会就好了。你家里也有事，回去吧。”

所以我打心眼里羡慕母亲的幸福，这也或许是我们姐妹都不及她的。想当年，目不识丁的母亲以二婚之身被心高气傲、满腹诗书的父亲看中，辞了自己的未婚妻，并把母亲迎娶回家，可谓是真正的情有独钟啊!年轻时候的母亲风风火火、聪明、勤劳能干，是我们那一带出了名的会做活的媳妇。父亲在外教书，母亲里里外外一把手，白天队里做，晚上家里做，上半夜忙活菜地，下半夜纺线、缝补衣服……所以在母亲辛勤的操持下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我们一家没有挨过饿受过冻。

年轻夫妻老来伴，转眼我的父亲母亲已相携走到了钻石婚。六十年牵手，养儿育女，柴米油盐，老了更是相濡以沫，苦也好乐也好，父亲依然把母亲当做手心里的宝。父母的爱情情比金坚，母亲的幸福有目共睹。祝愿天下所有的母亲都嫁给爱情，幸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