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我爸，我总是跟别人这样提起。我今年21，我爸今年63。我跟很多人这样提起的时候回应我的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脸庞。

我爸不是什么老板大佬，既不学富五车也不腰缠万贯。那是什么样的呢？我妈给了我这样一个定义：王八蛋，混蛋。（这里绝对没有半分的亲昵与调笑，是咬牙切齿的，愤怒的。）我爸五岁丧父，八岁丧母。后来是姑姑带大的。他不读书不识字，从小坑蒙拐骗，青年时期吃喝嫖赌，三十多岁娶了一个不爱他只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我妈。他们幸福过吗？反正我没有见过。我爸年轻的时候嗜赌，年年在外不存钱，过年回来据我妈说就拿着菜刀找她要钱。后来又因为讲兄弟义气被抓到过局子里去。我哥是我妈一手带大的。因为他，我妈受过很多苦，被村里的人欺负，流掉了好几个小孩，没有做好月子，所以现在有一大把妇科病。她恨他。后来的后来啊，他开始老了，他开始懦弱，腿在工地摔骨折了不敢跟老板说，被我妈扇嘴巴在夜里号啕大哭。

那么我呢？我妈说小时候我半夜哭着要奶喝的时候就哭着发出“baba”的音，她就跟我爸说：“你宝贝女儿饿，要你喂。”我爸就一咕噜爬起来冲奶粉。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外出打工，我爸就给我揪那种很丑很丑头上开花的朝天辫。我哥跟我闹不管青红皂白总是我哥错。别人都说我是他宝贝疙瘩。在我记忆里，我爸就打过我一次，因为我跟我哥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架把他吵醒了，他醒了用拖鞋胡乱打了几下。我却记住了，打了我三下，哥哥两下，于是乎我开始跟叔叔婶婶，大姨大妈，街坊邻居哭诉我爸不公平。我爸又好气又好笑，但是自此以后也是真的没有打过我。我爸啊，总是依着我的。我爸出门打工，惦记的也总是他的小丫头。过年回来吃得捡贵的买，从来没有给老婆买过东西，却在女儿高考的时候在无良小贩买了一块超级贵的假的幸运玉石。现在他老了，他也从总是欺负人的那一方变成了总是被欺负的那一方。我哥冲他发火，我妈说他没用。每次过年回去，他的口袋里仅有的工资就会被掏得干干净净，2011年过年，我爸胆结石犯了，没人管他，说他装。我用我口袋里的压岁钱给他买药，但是他还是好疼啊。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不能穷，我身上不能没钱，不然我根本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今年过年，腊月的时候，我爸只身来合肥，在公交站迷路了，他不识字，他问路没人理这个乱糟糟的老头，他打了十几通电话给哥哥，哥哥有事，给他挂掉了。他不敢打给我妈，自己找了老半天才找到我的电话，打给我，当时我在打寒假工，我马上跑过去接他，他看到我，跟小孩子一样开始抹眼泪，我从来没有一瞬间那么难过。大年初二，我哥跟我爸吵了一架，说他总是丧着脸，发了一通大火摔筷就走。我爸委屈的就像一个小孩，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在城市过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妻子不理，网络不会用，怎么可能开心呢。我能做的是什么？无非是边打暑假工，便偷偷的买一点他喜欢吃的东西。想想自己有时候也挺没用的。

我一直以为我爸不是那么了解我，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无忧无虑的只会傻笑的小女儿。五一快来了，他一直坚持让我去他打工的地方玩。我说我懒得跑。他在电话里和我说：“不要怕费钱，爸爸把钱都准备好了。你不要总是想那么多，来散散心。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不开心。”我突然知道，那些我躲到厕所哭的日子，那些我自我伤害的日子，那些我茫然无措的日子，他都知道。他心疼我，他也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他想我去他那玩玩，不是以一个无能的父亲，一个懦弱的丈夫的身份。我爸，他也有自己的尊严。

我现在在车上，今天是4月28日，我逃掉了下午的两节体育课，我的包里有我给我爸买的衣服和他喜欢的凉果。

我要去看看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