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列啥大纲，也没想好要写什么，到最后看起来狗屁不通。但是懒得继续改了。
————
【1】
繁星历法543年。
巨型洄游空艇的霓虹洒在窗上，又透过窗散在路卡斯脚边，他静静抽着烟，看清理血迹的机械朋友滴滴答答挪移，直到动脉再也涌出新血。
皮鞋跨过机械朋友，路卡斯抖落烟灰，看面前已经发福的男人擦掉手上血迹。
“看起来是个倒霉鬼。”路卡斯轻笑：“第几个了，我的部长大人。”
“第四个。”
卡尔绕过尸体，然后皱眉：“不要在我这抽烟，路卡斯，再说你不是上周才说过戒烟？”
“香烟味道有助于我思考。”路卡斯耸肩：“况且我也没把它吸进肺里。”
“得了吧。”
丢开手帕，卡尔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支粗卷类似雪茄的烟草后响指点燃：“这种旧世界成瘾物……该怎么说，比大多数化学注射剂更具悠长韵味，不得不说古代人真会享受。”
更烈的烟草雾气拥过来，路卡斯后退两步捂住口鼻：“卡尔，这味道太冲了！”
“哈哈哈哈，卵炮！你的烟就跟娘们儿的震动棒一样无力。”
卡尔大笑后咬住香烟，表情又紧绷起来：“名单上还有几个人？”
“一个。”
“看来这段时间工作卓有成效。剩下的那个是谁？”
“你认识他，卡尔，昨天早上你像条哈巴狗对他说他早上好。”
“谁……等等，该死！不会是……”
“斯卡因·德爱罗施”
路卡斯长叹口气：“我们的第四次机械战争英雄，绯红城十三勇士，单枪匹马干掉四队自动人形并刺杀眩光教皇的玫瑰城救世主。”他将一块悬浮的光幕放大，全息投影在烟雾中散开，笼罩两人。
“绯红城战役十三勇士，留在绯红城七人，玫瑰城六人，剩下没有筛选的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那一位。不出意外，芯片就在他手里，但我们动不了他。”
卡尔盯住投影中的人像，慢吞吞开口：“你说的没错……战争英雄……斯卡因，嘿，你说我这样上报，委员会那群大人们会是什么反应。”
路卡斯耸肩：“他们会说这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当初选你当部长，就是希望你能成长起来，展示体系化思考能力，做出方法论和物理资料，如今你的表现，他们是有些失望的。”
“停！”
卡尔拍手：“我当然知道，该死还要写月报和OKR……不过十三人里除了那位还有你么？要不委屈你去‘黑屋’待半个月。”
“要是能过这关，我没问题。”路卡斯回答：“不过半个月后就是签约仪式，交不出芯片你很快就得来‘黑屋’陪我。”
“淦。”卡尔眉头紧锁，向一只皱巴巴的猴子：“找中间人雇猛鬼帮直接干掉那位，然后伪装成一起街头意外，如何……”
“前提是街头混混打得过人类最强使徒。”
路卡斯摊手：“说真的卡尔，你应该想一想符合实际的建议，而不是在这里异想天开。”
卡尔眼睛瞪得像铜铃：“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废物，如果绯红城刺杀眩光教皇的是你，我们现在应该坐在五月花游轮上数钱，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得好，如果我能在四队高阶智械自动人形面前干掉智械的教皇，现在你应该跪下来正在舔我鞋底，卡尔。”
路卡斯竖起大拇指，然后被卡尔一拳打在肩膀上。
“去你妈的。”卡尔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看来只有开诚布公和那位谈一谈了。路卡斯，你替我约人，就约在卡里兰俱乐部。”
“你准备怎么谈？”
“直接，真诚……就比如‘斯卡因大人，您是否在绯红城战役中取得眩光教皇的数据储存芯片，共同体现在要与智械联合签署停火协议，那枚芯片是筹码，麻烦你交出来’。”
“如果你真能这么说我给你洗两月内裤。”
“没别的办法了。”卡尔将卷烟咬碎：“要是用其他手段，下次躺在这里地板上的就是我们。斯卡因……这座城市他是天选，也是霸道。”
“收到，我尊敬的部长大人。”路卡斯掸落烟灰，轻轻笑着。
【2】
阴霾沉落天空，隐约雷声阵阵。
斯卡因从铺满红毯的旋转门里走出，侍者很快为他撑起伞：“雨很快就会变大，斯卡因阁下，需要为您备车吗？”
帅气的男人将景色长发束起，远眺倒悬空塔染成玫瑰金的外层。这是栋倒金字塔状的建筑，有三十三层外表光滑的建筑客体，将市政广场的“花蕊”包裹其中；流光从底部涌起，宛如散不去的墨迹将其层层渲染，就像绽放中的玫瑰。
这是玫瑰城最壮丽的景观，也是这座城的闻名标志，空落荒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千上万怀揣希望的荒土客从四面八方涌来，希冀登上花冠，扬名立万……就像平民英雄斯卡因·德爱罗施一样。
在斯卡因眼里，倒悬空塔更像搅拌器，荒土客们被投入其中榨碎，变成淤泥果酱顺着悬空塔七百米的支柱流入地底，重新成为空落荒原的养分。就像蓝水都的神谕信条一样，来自大地回到大地。
他闭上眼，片刻又睁开，将想法甩出脑袋后从侍者手中接过伞：“不用，我自己走走……我会晚上回来，不用替我准备午餐。”
斯卡因迈入雨中，黑伞遮住标志性金色长发，直到雨幕将其淹没，就像淹没其他芸芸众生。遇到倒在路边的流民，他自费叫来医护帮其医治；遇到恶行，他阻止施暴者后只是口头训诫；遇到有人对他破口大骂，他只是微笑聆听然后反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就这样一路，斯卡因从“树叶”来到玫瑰的“根茎”，所有发生的景象都落入跟梢者的眼睛。
“真是慈悲啊，布里恩德莱。”
路卡斯坐在豪华浮空车里望着斯卡因消失的背影：“像不像下水道老鼠们供奉的圣母，明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却又要说‘我本众生’，展现亲切仁爱的假面。”
“喵？”
他怀里的奶牛猫呼噜噜回应，抱着路卡斯手指啃咬。
“或许别人本来就慈悲为怀，格局远超你我——战争英雄斯卡因热心公益、为人善良、品格高洁……玫瑰城人人都在传人人都相信，反倒是‘龙星的叛客’路卡斯·山陀罗，彻底告别肮脏、愚蠢的底层泥腿子身份，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公司狗。”
前座悄无声息的男人突然开口，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
“啧。”
路卡斯不屑回道：“大家都一样，布里恩德莱，替真正大人物出生入死，几年后如果幸存，那就出人头地。绯红城战役活下来的使徒是这样，第四次机械战争活下来的所有使徒都是这样……包括你。”
“可斯卡因——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如果真有上天宠儿这种玩意儿，那肯定是给他量身订做的王位。所有使徒都受灵能反噬，唯有他不用，因为他是最完美的适格者；所有绯红城的炮灰都得拼命，可他也不用，甚至眩光教皇像是在他面前主动寻死…………所有战争中活下来的人都选择当公司的狗，可他不当，宁愿窝在荆棘新区这个烂水沟。”
路卡斯啐了一口，将黑猫丢到地板上：“就是这样，我才讨厌和他这种人打交道，绯红城战役死那么多同僚，他斯卡因什么也没付出就拿走最大战利品，还要摆清高当英雄；事后嘴上还悲戚戚当烂好人‘我要连死去战友们那份一起活下去’。”
“这大概是嫉妒，路卡斯。”
“应该说看不惯，最开始大家都是公司的实验体，拼着命适应灵能试剂然后去战场上拼命，不就是为了今天么？就他的清高，你们都当狗，但我不当，哈哈哈哈，战争英雄斯卡因，好高洁的人格！”
“别激动，人各有志。当圣人或许比干一百个漂亮妞喝一百瓶限量酒更能自我满足不是么？”前座男人银色机械手掌在皮革扶手上敲击，却被一瓶空掉的注射剂砸在头上。
“不，布里恩德莱，我只是在抱怨卡尔那头猪又把这种活塞给我，但公司狗没法说公司不好。”
“他不是只让你送邀请函？”
“不不不，卡尔那种人真要约人肯定是让他的小蜜走正规公司流程，而不是派我走私人关系，否则行政部不会报销……他是要我和斯卡因说清楚。”
路卡斯声音停顿片刻忽远忽近：“刚才说的话，回去之后我一概不认。”
“行，ok。” 布里恩德莱耸肩：“那你做好准备干活了？”
话出口却没回应，再回头路卡斯已经不知何时从座位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挑眉，嗤一下笑出声：“有你的路卡斯，真是一条公司的好狗。”
他打个响指，机械朋友从随车冰柜里抽出香槟，轻巧为他倒上一半。男人举起酒杯轻轻晃荡，用蚊虫难辩的声音自言自语：“当然，你也是，布里恩德莱。”
突然，他高举酒杯开怀大笑：“那就祝我们龙星的叛客成功递出邀请函，月底拿个绩效A+。”
【3】
路卡斯最终在玫瑰城第三精神科的霓虹招牌前截住斯卡因，他沉着脸，就像被老妈强迫吃青椒的中学男生，而斯卡因就像他的老妈妈。
“路卡斯！好久不见，你也是来看望同僚的？”
斯卡因惊喜抬高眉头，快步走向身穿精致没有一丝褶皱重启军用公司西装的男人。
路卡斯勉力挤出个寒暄笑容，然后再退半步开口：“好久不见……是这样的斯卡因，有事找你。”
“什么事，说来听听。”斯卡因眯眼笑着，有一种很久不见老友的开心：“……这个给你，阿倪蛋糕店的巧克力糖，很好吃，尝尝。”
“哦，谢谢，不用……”
路卡斯摆手拒绝，又后退半步，清嗓说道：“我的上司，重启军用安保部卡尔部长今晚想邀你到卡里兰俱乐部共进晚餐。”
斯卡因眉头微皱然后又舒展，依然是如沐春风的语气：“抱歉路卡斯，我个人一些原因……不太接受这种身份的私人邀约。”
“公事。”
路卡斯耸肩：“我上司也只是帮共同体的老爷们跑腿。”
“现在能问问具体情况么？”斯卡因听到‘共同体’态度明显好了很多。
“也许……大概……有可能，我的上司只是想在伟大的斯卡因面前卑微的问一句： ‘斯卡因大人，您是否在绯红城战役中取得炫光教皇的数据储存芯片，共同体将在下个月与智械联合签署正式停火协议，那枚芯片是智械联合提出的签约筹码之一，为了共同体的未来，需要借用你的战利品’。”
说完之后路卡斯将头瞥到旁边，同时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此时两人已经差不过三米远。他当然知道这种话冒犯，但上司把活安排给他，他就得办的漂漂亮亮。即使看起来他和卡尔私交不错，但公司里没有私交，只要一个月绩效评分为C，他用命换回来的一切都会消失。
路卡斯深呼吸，选择直视眼前男人与头发同样金色的眼睛：“怎么样？你考虑如何？”
斯卡因平静看着他，忽然展颜浅笑起来：“就这件事啊……那枚芯片之前的确在我手中，为了和平我当然会配合共同体工作。”
“之前？”
路卡斯敏锐捕捉到这个词汇。
斯卡因点头：“昨天之前……很不巧，昨天晚上芯片和我的随身行李一起在荆棘城第七区被偷走了，我已经找LP的警官报过案，希望他们能尽快侦破案件。”
“到时候，我会尽力配合共同体工……”
话说到一半，路卡斯脸色剧变，还没等斯卡因说完，他就高声打断：“偷走？！昨天晚上？！”
斯卡因眨眨眼：“昨天晚上我送第七区一位迷路的小姑娘回家……剧情情况我都与LP的警官们说了，我还向他们抗议荆棘特区治安状况恶化。”
路卡斯面色阴晴不定，通讯义体私密频道中，LP数据库相关资料一一展现在他面前，玫瑰城公民斯卡因·德爱罗施，昨晚向LP荆棘分局报案，自己随身行李遭到偷窃。
通常这种小打小闹LP只会让报案人回去等消息，但斯卡因的鼎鼎大名还是镇住LP，警官们仅花一晚上就还原案件全貌。
斯卡因遇到的小女孩是第七区原住民，家里父亲长期沉溺虚拟空间欠了泡沫帮钱，昨天是最后还款日，她是去泡沫帮据点还款。但小孩子拿出那么多钱当然被豺狼盯上，小女孩前脚刚走泡沫帮就后脚跟上——这种事其实很常见。
不过小女孩命好，遇到了正在第七区做义工的战争英雄，报案人救下小女孩并狠狠教训了泡沫帮，没注意照看放在一边的单肩包，行李就在这个短暂间隙中丢失。
更深层次的调查报告显示，这起事件就是意外，小女孩、泡沫帮、斯卡因……一切毫无破绽。小女孩家庭每个月都会在这个时候向泡沫帮偿还部分高利贷，之前是她的母亲，可三周前她母亲在国王帮和后街帮火并中死了，这周只有她来还款；而斯卡因，自从第四次机械战争结束后，每个月他都会在荆棘新区……也就是他口中的荆棘城做义工。按照顺序，这个月刚好到第七区。
至于泡沫帮？帮派分子盯上一头小绵羊可不需要教唆，他们本身就是干这行的。
太巧了！
巧的就像有人很久之前就精心安排过！
路卡斯望着嘴涡始终上翘的斯卡因，内心闪过无数种质问或呵斥，最后都忍下来，只能说一句：“抱歉，紧急情况。”转身就走。
斯卡因远远向他挥手：“路上小心，后面有时间也来看看病院里的战友。”
一直到他走远，斯卡因才自言自语说出后半句：“毕竟他们，也曾给公司卖命过。”
说着，他笑意更浓，在病院人员恭敬的陪同下走进建筑。
【4】
啪！
拳头狠狠锤在浮空城机盖上，路卡斯和布里恩德莱脸色都不好看，悬浮的蓝色光屏将两人包围，雨帘穿透虚幻的光，将两人价值千金的装扮湿透。
“人抓到了，犯人是荆棘城第七区居民那个小女孩邻居，这儿的下层猪猡都有小偷小摸的毛病……但是芯片早就在黑网上卖给掮客，货四个小时前已经被取走。”
玫瑰城精英们从来不把卫星特区算作玫瑰城一部分，他们将特区称为另一座城市，这里只是整洁玫瑰城的垃圾场、流放地、器官冷柜和倾销市场。荒土客、通缉犯、穷人、失败者……玫瑰城不容纳的一切都聚集在这些卫星特区里，低矮逼仄的连片房屋成为帮派与罪犯的温床，若用最严格的法律审判，他们都该牢底坐穿。
布里恩德莱恨恨想着，他童年时学到的第一个生存技能就是偷窃，这项技能支撑他从这座垃圾场走进玫瑰城。整个青年时期他都生活在荆棘特区……或者说荆棘城，直到成为公司3-2职级的情报专员，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告别这片“无能者家园”，如今却可能栽在这破地方。
就像缠绕命运的幽灵，从荆棘城得来的，终要还给荆棘城。
“能追踪么？”
“信息科已经封锁全市无人机空域进行货物审查，网络安全专家也全部出动筛查黑网活动的历史记录。”
“城市货物通道呢？”
“暂时没有，阿拉什秘书叮嘱我们不要搞大动静，董事会注意到情况肯定会派稽查组介入。”
“卡尔那头猪！”
路卡斯向狂怒的野兽，拳头下足以抵挡四级动能武器冲击的浮空车机盖多出不少难以复原的凹陷。
“现在还他妈的在意董事会，芯片要是丢了他那身猪肉都得被碾成肉馅！”
布里恩德莱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语气也很阴沉：“不只是董事会，如果动用安保部封锁玫瑰城货物通道，通用数码、影侍重工他们也会知道消息。”
“他们还敢私吞不成。”
路卡斯揪住布里恩德莱衣领：“那些老爷们……董事、投资人，谁还有胆子和智械再打一场战争！从新苍蓝自由邦到B42微波能源发电塔再到绯红城，通用数码丢了能源供应、影侍重工丢了原材料产地和组装厂、我们重启军用丢了货运专线和物理实验室，现在私吞芯片，就是吞他们的钱！”
“卡尔以为他能瞒得住？等到稽查组把责任单甩到他脸上，他和他老婆孩子情人都得给董事会舔三百年屁股。”
路卡斯松开布里恩德莱：“给卡尔打通讯，我刚才说的原话转告他。”
“你要去哪？”布里恩德莱问道。
“去找斯卡因，再和他谈谈。”路卡斯坐上浮空车驾驶位：“货运专线也不保险，玫瑰城顶尖掮客都有自己的货运渠道，佣兵也会兼职送快递……扩大搜索范围布里恩德莱，和那些中间人联系，发动他们手里的街头力量。”
布里恩德莱上前两步顶住车门：“你要和他动手？你疯了！”
“我出生入死九年从炮灰爬到公司第三职级，谁都不能拿着我应得的地位，就算是他斯卡因也不行。”路卡斯面容狰狞：“他当然知道芯片重要性，他当然知道我们会来找他。”
布里恩德莱在他启动浮空车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冲动，没有任何证据就质控作为‘受害者’的战争英雄，只会给别人留下借口，把情况变更糟。”
路卡斯用力想扯开布里恩德莱，后者就用更大的力气拉住他；路卡斯用上灵能增幅体力，布里恩德莱就用更强的灵能维持臂膀。
两人僵持十秒，路卡斯泄去力气，布里恩德莱也松开他。
“这就是真正的大人物，布里恩德莱。”路卡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就像一场牌局，他是牌手，我们是小卒……现在，棋手根本不用在乎小卒的感受。”
“战争要结束了……停火协议签订，公司们组成的共同体不再需要一个‘人类最强使徒’当战略威慑。他战争英雄的地位很快就会变成笑话，所以他选择走上牌桌，用自己和芯片当筹码，和公司们赌上一局……尽管不想承认，斯卡因与我们的确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
布里恩德莱静静看着他，路卡斯干脆整个身子都陷进座椅里，然后继续说：“又或所图更大，那块芯片里东西的价值足以让他面对整个公司共同体的狂风骤雨，他只是摊牌。”
“我更害怕是后一种。”
路卡斯说完就闭上眼睛，奇异的沉默笼罩两人。
成片的无人机和LP制式浮空车在他们头顶呼啸而过，整个重启军用安保部门都动了起来，就像舒展筋骨的巨人，吸引全玫瑰城有心人的目光。这场追逐芯片的大戏终于拉开帷幕，而处在旋涡中心的人却闲下来。
布里恩德莱坐上副驾，平稳呼吸后开口：“为什么？”
“啊？你问啥？”路卡斯闭着眼咕哝。
“为什么，更害怕是后一种？” 布里恩德莱口齿清晰，他和斯卡因远没有路卡斯和斯卡因数落。
驾驶位上的男人慢慢睁开眼：“因为前一种，代表斯卡因仍然是‘人’……他的表现、宣言、借口，绯红城战役以来积累的一切，只够输一次。不过因为被逼到绝路，他才掀开底牌，用全部去赌一次输赢。”
“‘人’不可怕，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有欲望，满足他或者打压他，最终都能将‘人’关进笼子驯成狗。”路卡斯顿了一下：“但后一种不同，他根本不是走投无路的赌徒，而是想把公司塞进笼子，自己握绳。”
“谁都不会愿意松开绳子……这是战争，布里恩德莱，比如今的机械战争、千年前的破碎战争更残酷。只有在面对同胞时，才会达到最凶狠的状态。”
路卡斯说完又躺回去：“当然，也有可能真是意外，也许安保部十分钟后就能抓到出货的掮客，把芯片找回来。到时候斯卡因继续当他的‘圣人’我们升职加薪，坐在游轮上数钱。”
“我第一次知道你那么有幽默感。”
布里恩德莱也在座椅里闭眼，做出点评。
“啊，我也是第一次发现。”
说完这句话，两人就不再言语，汹涌的浪潮已经在玫瑰城扩散，剩下部分的博弈，已经不是两条公司狗能参与的维度。
而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了敲浮空车窗户。
【5】
玫瑰城第三精神科，下层。
斯卡因走在这座精神病院的走廊里，副院长亲自为他引路，脸上难掩谄媚。
“斯卡因阁下，目前是病院的活动时间，病人们会在中央花园活动，我们顺着这条走廊就能看见。”副院长恭恭敬敬的说道，早年因义体安装而缺失脸部肌肉的嘴角挂着难看笑容。
斯卡因平和且温熏浅笑，仿佛随意提问：“卡姆隆院长，我的同袍们最近状态怎么样？”
副院长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还是……老样子，您知道的，由灵能缺失引起的成瘾性症状很难靠治疗消除，我们只能尽力维持病人精神状态……何况他们大多数还患有严重的战后创伤，常规治疗很难有明显效果。”
“灵能试剂永久改变了我们的身体结构，在弱灵能环境中的感受不比缺氧好多少。”斯卡因目不斜视：“不能根除后遗症，习惯院方能尽力减轻我同袍们的痛楚。”
“当然阁下，这是我们的责任。” 副院长拍胸脯保证。
路卡斯没有参与谈话，他双手插袋走在几人最后方，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霉味和锈味让他不自觉皱起眉头，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第三精神科是回廊式螺旋建筑，垂直高度超过四百米上层入口在玫瑰城市区，是全空落荒原最好也是唯一的精神治疗场所，路卡斯只在一些次要情报中看到过，却没想这栋病院居然联通上下层。
他转动目光盯住斯卡因。
这个男人主动找上他，又把他带来这里……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卡斯没意识到，自己看这个男人的眼神已经蕴含许多分敬畏，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敬畏，这份未知与他前途息息相关。
“卡姆隆院长您不必紧张，我也是希望他们能好起来。”
温和的声音又飘进路卡斯耳朵：“我和路卡斯也体会过灵能衰竭那种痛苦，大多数人都不具备长期忍受痛苦的意志，包括我们。”
见话题沿到自己身上，路卡斯不得已接过话：“嗯……对……没错。”
卡姆隆副院长赶忙附和：“对对对！斯卡因阁下和路卡斯阁下，第三精神科会照顾好每一位病人，他们是共同体的英雄，病院全体都很敬重他们。”
斯卡因点头：“那就麻烦院长了。”
路卡斯从单向窗朝杂草丛生的病院花园望去，病恹恹的人缩在角落里，他们大多残疾，因为入院前拆掉了义体防止“精神失控威胁其他人安全”；他们大多皮肤苍白，这是灵能缺失的症状，因为“灵能试剂是具有破坏力和严重安全隐患的战略物资，不能随意提供给可能威胁安全的人”。
于是他们就像拔掉利爪和牙齿的猎犬，被丢在阴暗角落里等待终焉。这些人在几年前都有同一个名字——共同体使徒卫队。
路卡斯、布里恩德莱、斯卡因，都曾是使徒卫队的一员。与这些病恹恹的‘猎犬’们在同一个实验室、同一个训练所、同一个战斗编制。
无论路卡斯还是斯卡因，都是胜利者。他们完好从与智械的战争中回来，要么走进公司的办公室，拿到别人数十年才能触摸的职级和待遇；要么成为全玫瑰城瞩目的焦点，被当做偶像和精神寄托。
而病院里的人，是失败者。
在战场中收到不可逆创伤却侥幸活着的人、接受上级命令过度神经超载的人、为了在战局中多点胜算过量注射灵能试剂的人……共同体承诺为每一个上战场的士兵提供终生保障，但失去价值的耗材，真的有人会在乎他们活得怎样吗？
路卡斯看斯卡因的眼神复杂。
他是知道的，这个男人每个月都会来这里，看望这些被仍在角落里的无用士兵。如果说有人在乎，那只可能是这个叫斯卡因·德爱罗施的男人。
难道表象就是内象，斯卡因·德爱罗施就如同玫瑰城狂热粉丝传唱的那样品行高洁？
这个念头一冒出，路卡斯就把他甩出脑海。
不！
道德不过是利益的遮掩，随时可以丢到一边。斯卡因所图的，不过是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收益，世界的规律就是这样，无人可以幸免。
“路卡斯，我们有两年不见了吧。”
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路卡斯思考，院长不知何时已经退走，走廊只剩他们两人。
斯卡因向他做出邀请的手势，示意路卡斯与他并肩：“自从绯红城战役结束，回到空落荒原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不仅是你，哈德卡、库莫鲁、嘉文……还有其他人。”
路卡斯回以沉默，这些名字在市民论坛中被好事者称作“绯红城十三勇士”，在那场堪比绞肉机的战役中，正是他们冲进眩光教皇的行宫，让那位传奇智械断线。
这些名字所代表的人，在此前的两周中大部分倒在卡尔那间简约风格的办公室。因为公司第一次知道有人拿走了眩光教皇的数据储存芯片，所以公司很愤怒将这种行为视作背叛，所有可能接触芯片的人都会失去信任，被认定成背叛者。
除非……再“背叛”一次，就像他和布里恩德莱。
“确实，很久没见。”
过了好一会，路卡斯才开口回复。
斯卡因继续向前走：“我听说你在重启军用很顺利，已经是3-3职级，下次见面恐怕就要称呼‘路卡斯部长’了。”
“呵……哈哈……运气好。”
路卡斯很僵硬接茬：“你比我强得多，玫瑰城传奇！从市中心到卫星城到处都是你粉丝，我可没法有那么多人喜欢。”
斯卡因瞥他一眼然后稳步向前，穿过廊桥到达病院的回旋楼梯：“玫瑰城没有活的传奇。”
“那是街头佣兵的说法，你也信这个？”路卡斯嗤笑：“他们口中的传奇不过是些空有蛮力的幸运莽夫，偶尔做成两件出格的事儿就被捧成传奇，然后自我膨胀最后做些找死的更出格的事儿……公司根本看不上这些人，和堂堂战争英雄、绯红城救世主没法比。”
他深吸一口气：“你不一样，公司内部对你评价很高……当然，包括风险程度。”
斯卡因挑眉：“受宠若惊。”
回旋间的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斯卡因又说：“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斯卡因·德爱罗施’和你口中的蛮力幸运莽夫没区别。”
“为什么？”
电梯里两人对视，斯卡因突然笑出来：“路卡斯，嘿，真是装糊涂的天才，我之前还担心你没有融入公司，看来是我多想。”
病院从下层到上层高差四百米，对逆重力悬浮电梯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电梯门打开，斯卡因与路卡斯道别：“在玫瑰城眼中，传奇只有干传奇该干的事才配被称作传奇。我与你口中的幸运莽夫区别不大，又区别很大。”
说完，他转身挥手，朝精致洁净的精神科侧门离开。
路卡斯一只沉默，直到斯卡因快走出视线才用低喃的声响开口：“因为传奇是被裹挟的意向，而你是具体的人么？”
声音很微弱，就好像只环绕在他的口腔，已经走出老远的斯卡因却突然回过头：“我就知道，路卡斯你是懂我的，所以我才喜欢和你聊天。”
斯卡因转角出门，只剩下声音还传过来：“下次见了，未来的‘路卡斯部长’，祝你工作顺心，万事如意。”
路卡斯沉默不语，转身折返入电梯。
【6】
“他到底什么意思？你们再说什么谜语？”
重启军用办公园，被称为“花蕊”的玫瑰城最核心区域的某栋办公楼里，布里恩德莱满脸疑惑。
路卡斯坐在办公桌昂贵的皮椅上，双脚翘老高：“他的意思是，他要离开玫瑰城。”
“哈？”布里恩德莱眼睛瞪老大：“不是……这结论是怎么推论出来的？为什么？他要去哪？绯红城还是蓝水都？”
“以前从来没有人离开过玫瑰城，布里恩德莱。”
路卡斯双手聚成塔状：“坐在运输船上逃去其他城邦的、徒步躲进空落荒原的、从公司离职跳槽的，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玫瑰城。”
“说人话。”
布里恩德莱把扑克牌搭成金字塔，投过纸牌组成的空洞望向眼前莫名其妙的同僚。
“玫瑰城就是座塔，这里的人被分为高价值和低价值。所有人都会尽力展示自己，希望成为高价值者，朝塔尖迈进。”路卡斯将一张新的扑克牌立在纸牌最顶端：“就像是我们，叫布里恩德莱的男人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因此从底端的荆棘丛生的卫星特区走到玫瑰城最娇嫩的花蕊。”
“哲学？我喜欢，继续。” 布里恩德莱靠做在沙发上，一副请开始表现的神情。
路卡斯耸肩：“其实是社会学……好吧，我想说的是，无论塔中的人是否认同，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要么上升，要么被吮髓食肉，消磨殆尽。斯卡因带我去看病院里那些‘同袍’，就是这个意思。规则是通用的，空落荒原、绯红城、蓝水都……无论去哪，都走不出塔。”
布里恩德莱问：“斯卡因想做这个逃出塔的人？”
路卡斯回答：“其实不只是他，想想看那些反抗公司最后被碾碎的玫瑰城‘传奇’们，或许没有方法论，但这些蠢货的诉求其实都一样——将塔顶打破，然后爬出去。”
他猛地敲桌，纸牌飞舞散落，可最后又叠成塔状：“塔顶是打不破的，传奇们打不破，斯卡因打不破，哪怕是CEO带领重启军用自我毁灭也打不破。”
布里恩德莱举手提问：“斯卡因和你说，他与玫瑰城传奇区别不大又区别很大是这个意思？”
“没错，他们都想逃出塔，可斯卡因想体面。”
说到这里，路卡斯抽掉纸牌塔最下面那一张：“除了打破塔顶，从塔底挖个洞也不是不行……准备好吧，布里恩德莱。”
“准备好什么？”
路卡斯努嘴：“双手沾满同袍的鲜血，然后升职加薪。至于斯卡因……裹挟他的人，最后只会被他裹挟。”
布里恩德莱双手一摊：“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确实。”
路卡斯没有和他争辩。
窗外雨还在下，玫瑰城还是玫瑰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