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诚实的人,我时常对照人们定义的美德来要求自己,但有许多无意间的失误都时刻提醒着我真正的想法,告诉我自己是谁。
很小的时候我总是在自信满满的交上答卷后,得知上面有一处因为马虎而丢掉的一分,那是在正确的结果上怀疑的片刻,改掉了本来完美的结果。
有一晚我和妻子开心的打着电话,答应她第二天就去看她,检票时亮起了红灯,才发现自己买了下星期同一时间的票,只能把计划改为和另一位女同事共进晚餐,“反正这同事也不漂亮,没什么,”我想着,“她的腿太长了,眼睛也太大。”
读大学的时候,妻子是很美的,和现在一样。我们时常在图书馆相遇。我像往常一样浏览书架上花花绿绿的书。她在不远处,目光盯着书墙。那上面是《舰艇技术》、印有“场、极化”等等字眼儿的书、白色书脊的书,那是我最愿意坐的角落旁的书架——几乎没有人在那里走来走去,甚至浏览一下上面无解的偏微分方程组,但这是妻子最爱呆的地方。我早已厌倦了无聊的蒙特卡洛法,尽管它是我最称手的工具,总能把这些乱如野蜂飞舞的方程组的解,用一张丝巾轻巧的裹起来,然后由着我收紧开口压缩到任意紧密的程度,有一次,我向妻子演示怎样用它精确描述出她说出“好吧”时微微上扬嘴角的角度,显然那位抢走了诺贝尔未婚妻的米泰莱弗勒多半也是靠着这样神奇的数学技巧。
“那老头儿和你有几分相像啊。”上头一节课时,我打趣道。
“哈哈,他是我爸,你可得小心点儿!”妻子笑到肚子疼。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用“老头儿”称呼过那位大校,我们的副校长,而且也是那个时候起,我发现了妻子身上种种的美,修长的鼻子、大大的指关节和吃起饭来吧嗒吧嗒的大嘴。
此刻,摊开手掌,暗红的血顺着笔直的手术刀丙流淌,像一小股安静的小溪,手腕——我们时常把脉的地方——一个深深的山谷,小溪就是从那里留出来的,它一层层的像极了多彩的地质层断面。
“如果能隐身穿墙,或者翱翔天空,你会选哪个?”有一次和妻子看了《超能力》这部电影后,她问。
“尼采说过,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上学时候有一天中午我不是骑车回宿舍吗,雨停了天刚放晴,我觉得神清气爽,一顿猛蹬,两边儿的树嗖嗖的往后退,只能看清前面了,燕子飞的挺低,就在我旁边儿飞,我也感觉自己像燕子了。
当时我就感觉它们多漂亮啊,总是和绿树、蓝天一起,象征了生命和纯洁,我才不想要隐身呢。”我答道。
“我也是。”妻子笑着亲了亲我,倚在我的肩上。
那时候,我觉得某个地方隐身着一个自己,比起他来,我却更像隐身人,他显然和这个诚实的我是格格不入的,就像现在我手腕中的山谷,把我们分开两个山头。
“我明明……是把手术刀放在工具箱里的,不知怎么……就这样了……”这是我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头在她颤抖的臂弯里,她的眼泪落在我的眼睛上,模糊中她的轮廓闪闪发光,向天空飘远了,而我向下沉着,向着自己始终厌恶的、却凝视了太久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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