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的人,总是可以用形形色色来形容,越长的列车,就越会有些让我们好奇关注并赋予联想的人。时常会遇见心不在焉的年轻人,仿佛远方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未知和美景,会遇见凄凄切切的苦难者,仿佛一切的愁苦与担忧都是源自于别人所看不见的种种不幸,会遇见谈笑风生的人,仿佛过去、现在以及遥远的未来就在他的胸怀里,亦悲亦喜,不卑不亢。
人生正如同这样一班驶向未来、驶向远方、驶向未知的列车,来来往往的旅客在你的人生列车里上上下下,以岁月的累积和故事的交错方式,渗透进你的生命里,雕琢出我们现在的模样和品性,这便是我们和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化学反应。
于是,当我这列火车咣当咣当地驶向扬子江畔的一隅时,就遇见了本文的主人公,那个让人怀念的张戴庆主任。初次见面,他还是个典型的胖子,圆圆的脸上挂满笑意,那些流逝的岁月捏扯出的条条皱纹堆积在了眼角,由里向外地开出了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黑线,两排白白的牙齿就这样随性地迎面撞上灿烂的阳光,有种随风起航的耀眼。
之所以用“还”这个前缀,是因为张主任瘦了下来,变成了个结实的瘦子。他的毅力总是让人佩服,如同他经常彻夜伏案挥洒而就的文章,如同他对每一个案情的深入挖掘和规范刻板,如同他在人人嚷着减肥的时代成功地瘦了下来。他时常晚饭后,一个人乘着微凉的晚风,走在辖区内的道路上,他知道这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块石头、每一颗小草在春去秋来中的故事,这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块石头、每一颗小草也知道他在年年岁岁中对这片辖区的深情,正如许多年前他拒绝省厅的遴选而毅然坚守在这里的决心一样深邃。
在这个真伪吃货盛行的时代,张主任算得上是资深吃货,对美食的向往就如同对广大世界的积极喜爱一般热烈。在他一年365天的日子里,他约莫有340天的夜晚还出现在办公室的桌前,然后轻轻摁灭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烟蒂,离开堆满文件的电脑桌,站起身来就拎上自己的小包,唤上几个好友去刷夜宵。回想起来,我工作后的第一次夜宵,正是在张主任的带领下开启的。在烤羊腿烟熏火燎中,张主任双手撑着下巴,难得严肃地告诉我,做一名警察,最重要的是忠诚。我望向他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琢磨着这个令人敬佩的老民警口中的忠诚到底有怎样的分量。直到三年后,他用生命的代价告诉我,这就是忠诚。
当他突然心脏病发逝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正站在人声嘈杂的体育馆里,电话那端的声音连同周围的叫喊一齐硬穿过我的耳膜,迸到我的大脑里,来回冲撞,一片混乱。我只是张开了嘴,单音节地不断“啊”了几声,然后,便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知该如何表达了。太突然了,就像是九月的天气里刮起了十二月的寒风,让人不禁浑身都哆嗦。三天前的中秋节,张主任还在群里发了红包送祝福,我抢的3.21元还静静地躺在微信的钱包里。在花好人团圆的节后第一天,他39岁的生命,就以这样突然的方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他生前这么热爱的岗位,离开了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老天总是那么地让人捉摸不透,就像一个顽皮的老人,总爱把完美的拆散,把美好的撕碎,把喜爱的收回。谁都想不到,张主任的人生列车提前到站了。他是那么的才华横溢,又是那么地亲善恭逊,他笑起来时,满脸都带着阳光,因而,老天嫉妒了他的好人缘,将他提前带走了。又或许是,老天喜爱他,不忍心看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忙碌,想要他好好的休息了。总之,他不在了,那桌上的文件还堆放着,那常年充当卧榻的沙发还空着,那身天空蓝的警服还在窗口随风飘扬,仿佛与远方的天空要融为一体了。
老天带走了他,却带不走我们对他不住的怀念。追悼会上,偌大的礼堂被各地赶来的亲朋战友塞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带着不可置信的面孔,揣想着是不是向来幽默的主任又开了一个恼人的玩笑。然而,他只是静静地躺在了花束中间,带着严肃的大沿帽,告诉我们,这并不是一个玩笑。他真的仓促地下车了,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任何人打个招呼,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他的列车停运了,其他人的列车却还要继续着这场未知的路程,就像他刚满十岁的女儿,就像他悲恸难忍的妻子,就像他双鬓染白的双亲,都要在没有他的列车上继续前行,失去依靠,失去肩膀,失去挚爱,唯有思念溢满车间,伴随着她们去往更加漫长更加未卜的远方。
我迟疑了几日,怕提笔写不出张主任的谈笑风生的气度。但是,不提笔,时间就像一把刻刀,将记忆像年轮般一圈一圈的刮平,最后,只剩下了最骨干的不再丰满的回忆。一个生命从我身边匆忙消失,我还没来得及成熟到可以坦然地接受离别,所以,我要把他写下来,既为自己的震惊和伤感找寻一个出口,也为让更多的人记得这位令人尊敬的人。
有句感谢,
含在舌尖,
却只能永远地静默
有句夸赞,
竖在指尖,
却成了无声的道别
有句怀念,
留在心尖,
却浸在了泪水中流淌
生命的长度戛然而止,
你却将它拉宽了纬度
一半在尘土中安息
一半在思念里飞扬
致我尊敬的领导、敬爱的前辈、亲爱的战友张戴庆主任。天堂里没有加班,愿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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