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康巴高原上,连接无缺的山似是将这个地方包围隔绝开来,生活于此的土司们进行着或明或暗的权力角逐。
聪明的老麦其土司站在气派的土司城楼上,以鹰般锐利的目光望着绵绵远山,他手下的人、奴隶则站在楼下仰视着他。在等级分明的土司制度下,“骨头把人分出高下”,土司、土司太太、土司少爷被认为流淌着高贵神圣的血液,而婢女、侍从则是骨头轻贱的下等人,高高在上的土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下人的服侍与敬畏,或许这就是权力的惑人之处。但权力一旦发芽,就难以斩断,慢慢地不断膨胀,直至吞噬所有能够沾染的东西,就连老麦其土司这个“聪明人”也不能抵挡权力的诱惑。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你不要它,它就好好地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整、它的纯粹,一旦到了手中,你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全部得到”,由此你总想着拿到更多、拿得更彻底,即便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为了收获更多的利益,麦其土司大面积栽种了汉人黄师爷引进的鸦片,一笔笔的鸦片交易给麦其土司带来了难以估量的财富,麦其土司也由此而成为最具实力和强权的土司。欲望无止境,其他土司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一本万利的机会,纷纷垦土种鸦片。更大的贪欲被勾起,于是康巴高原在暗藏危险的妖艳罂粟花中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可怕饥荒。不仅仅在钱财上,麦其土司在情欲的释放中也有着高等人的强势。为了得到忠心仆人的妻子,拥有绝对权威的麦其土司杀了忠仆、霸占其妻,在土司制度的世界里,权力就是神,是所有人顶礼膜拜的对象,不容许有任何的质疑。
在封闭的土司城楼里,权力的沉沦时时在延伸、上演。就如土司太太“很喜欢听见这种自己少少一点爱,就把人淹得透不过气来的声音”,拥有附属权力的土司太太给她认为卑微的人一些些同情,实则是把自己摆在了高人一等的宝座上,透露出的是权力的傲慢。由此,我们可以深入探讨的,是人类的主体意识,以及生命中所存在的虚无与麻木。在那样封闭的环境下,“人都是一样的。银匠也罢,土司也罢,奴隶也罢,都只想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敢问这样做有没有希望。”他们只是机械的重复着所谓自己应该做的事,这仿佛在预示着结束和死亡。
“高潮的到来,也就是结束。”随着麦其土司在康巴高原上的权力越来越大,土司制度也渐渐走向没落衰败,衬得土司的种种行为都只是垂死前的挣扎。土司们封闭保守,不允许有任何新的东西介入自己地盘的管理,于是一直生活在康巴高原这一块闭塞的空间。土司的故步自封,或许也掺杂着一种害怕的情绪,“人其实害怕真实的东西”,他们不想承认土司时代的过去,他们始终盲目地争夺,“没有给他们指出方向,而任其在宽广的麦地里耗去了巨大能量,最后一个浪头撞碎在山前的杜鹃林带上”。解放军的进入鲜明地昭示着土司制度末路的到来,“凡是有东西腐烂的地方,就会有新的东西生长”,土司的统治已经成为历史,康巴高原上注定迎来新的时代。
土司制度的没落如同从高空泼下的一盆水,跌落在石板地上,分崩离析的声音使得每个人的身体都忍不住痉挛一下。麦其土司家的傻子少爷,以痴傻的表象,深入浅出地道出了土司时代的运行,“释迦牟尼之前,是先知的时代,之后,我们就再也不需要用自己的脑子来思考了”,可是纷繁复杂的世事和人心正需要我们的思考,于是与历史进程相悖的土司制度就不得不退出历史的舞台。就像翁波意西曾告诉傻子少爷的那样,“历史就是从昨天知道今天和明天的学问。”当时土司制度的没落已成为大势所趋,明天又必将是一番新的风景。
纷纷争争散去之后,被权欲扬起的尘埃又重新落进石头缝里,初生的阳光静静倾泻在康巴高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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