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下课铃响了，宣扬绝对自由的娃娃姐目瞪口呆，对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一声“你们不要乱说啊”，就匆匆离开教室了。

几日过后我终于明白她话中涵义了，因为赛神仙这帮家伙还真的乱说了。

这不用质疑，在赛神仙天才般的宣扬口才下，满校园的人都知道这件轶事了。这件事本身并不怎么怪异。若放在一般人身上，不值得一惊一诧的，怪就怪在这样俗套的风流韵事竟然发生在这个全校最受瞩目的尖子班上。而且主角是本校未来的希望。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赛神仙这小子向外乱嚼舌根，学校里甚至有了艾旖梦被搞大肚子的传闻。

那就更他妈的有意思了。

事情远比我预想的糟糕。

首先，英勇的娃娃姐被校长叫到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坚强无比的娃娃姐的眼泪像不断线的珍珠，滴滴颗颗地掉落下来，真需要拿着个大盆去装一下。我有点同情娃娃姐了。我甚至觉得这件事给她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以至于从某个方面来说可能还促进了她日后弃教育之伟大事业于不顾而嫁入豪门。

我有点胡扯，不过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有多轰动。当时我们学校正高举教育改革的大旗，因此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平时几个星期不露面的老大竟然接连几天都待在校长办公室骂人。骂无辜的班主任，骂可怜的娃娃姐，顺带将那七八个副校长也批了一回。

我那时才相信人的潜力当真是不可限量。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文绉绉，声线颇具磁性的老大原来会狮吼功。

还有一件啼笑皆非的事。

林胖子也出状况了。他老爸，本校一位颇有雅名的政治老师，来到班长面前诉苦。原本听话懂事的胖子同学打从上了那节贻笑大方的语文课后，一回家就撑着个头发呆。要不就是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我咋就是弄不明白呢”，搞得家人也神经兮兮，还以为他中了邪。只有他那个日日与女孩厮混的哥哥最懂，笑呵呵地解释道“不就是青春期萌动嘛”。然后胖子他爸就来了，抱怨也随之升级，转为愤怒了。

“这件事（艾、孟间的早恋）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我希望校长能够严肃处理，以振校威，还莘莘学子一个健康的学习生活天地。”他是教政治的，说话极具内涵，说到点子上了，少儿不宜，反正我是懂了他的意思。

胖子年方十四。离及冠还差两年，年纪不大，自然是不需要知道男女之事的。只要按着现在的轨迹努力，长大后他自会有一个美丽的媳妇。我比胖子大三岁，却仿佛比胖子早熟了整整一个世纪。

孟天心差一点就被“驱逐出校”了。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不是我所能预测到的，甚至我的思维从未到达过这条界线。我鄙薄地以为我们那个英明的校长是不会这样做的。把孟天心开除？怎么可能？他无疑是校长手中的一块活宝，也许未来的一个高考状元就会诞生在这里，他怎么舍得放手。从校长听说这件事时，态度由愤怒到萎靡的微妙变化，便可猜想他以后对孟天心做的只会是一场秀。他是不可能将他开除的。

但现在这一切，就像久久未逢甘露的酷夏里忽然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雨，本该雨过天晴，皆大欢喜。未料这雨下着下着就不停了。现在滴落在人们心里，让人惊诧，但更多的是痛快。尽管这场无尽的雨很有可能是一场深刻的灾难。对孟天心而言。

我总胡思乱想。我在想，假如真的被开除了，永远不可能走进那座煞费青春的大学殿堂，那么他会做些什么呢？

也许，某天傍晚，在高耸的教学楼顶层，夕阳余晖映照出一个绝望的身影。这是少年的拿手好戏，如果他够“卑鄙”的话，他完全可以一面抹着泪，一面唾沫横飞地控诉学校绝情绝义的无耻行径，还一面以跳楼威胁校方允许继续留校学习，反正要做到“脸厚如城墙”，那就得厚黑学的真谛了。这诚然为一个继续赖在学校的好法子。只要他将所谓的什么面子都果敢地丢开。

我一点也不敢亵渎他的绝佳耐力，只是我十分怀疑他是否有这个勇气。也许，他可以直接从楼上纵身一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最后一命呜呼。第二天，网上便会惊现“某某重点中学尖子生跳楼殉情”的硕大标题，然后他会被教育专家批，被正义凛然的网友骂。他会成为狗熊。校长也可能因此吃瘪。英雄也好，狗熊也罢，能将堂堂大校长拉下马，也不枉此生了。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千丝万缕的复杂，一根线即可理清。他默默步出校园，留下一个绝美身影。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然后消失不见。我最不欢喜的就是他果真踏上这条幽深安静的小路。不上大学？妈的，谁人不知，那只会是他的唯一出路，再无他路。你懂吗？

我会这么想，只因我也是一个在山间走过路过的的孩子。

呵，我现在是一个有钱人的崽。我老爸在教育局有熟人，我怕什么。如果学校能把我开除，我会很高兴。我会随随便便地上一所中学，混账地将我这几年学涯渡过。这就是为啥发生了这么一档子闹剧，而且其中的男配角还是我，我却还在这里睡大觉的缘故了。酷夏的烈日与寒冬的朝阳于我而言，都是一个样。只要不下雨就好。我花着我老爸的钱，过着自个的日子。过得去就好。

我不是一个炫富的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富，不是我的错，更不可能是我老爸的错，他使劲赚钱养我，我怎么能怪他。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纠缠不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想那么多。

有的人可能会纳闷，为什么女一号艾旖梦没受牵连。告诉你，我们学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如果涉及男女早恋的话，男的要严肃处理，女的一切从宽。我不清楚学校这样做是出于什么考虑，或许是为了弘扬女性至上的法则。所以，艾旖梦顶多以留校察看被“定罪”。

妈的，校方的偏袒对男同胞来说何尝不是一个考验？面对女孩愈加大胆直露的诱惑，我们很挣扎。肯定有万一的。

这样看来，这种做法倒是值得细细考量一番。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不，应该是扯了这么久的破事，实属不该。只是我的笔跟随着我的心不停跳动，像跳舞般，一个动作做得久了，自己心里也会觉得它优雅的很，就会将它视为潜意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字写着写着就成了优美的字符，就对它有一股自主的眷恋。

而现在我也应该重拾对他的那份关注了。但他却令我大失所望。

他出奇的安静。在这场暴风雨中，主角似乎不是他这只踽踽独行的海鸥，而是那一堆堆推波助澜的海浪。他被期望着狂吼一声，掠过黑暗的海面，笑对亢奋的海浪。一展愤怒的力量。然而，他没有，甚至没有表现出愠色。这两天，课后他总是一个人呆坐在教室，任身旁万千流言，他自岿然不动，只是静静地沉思、发呆。他再次证明了他的忍耐是无极限的。我看得出他很痛苦，很伤心，可是他温柔的眼神又让我相信一个善良的人即使身处茅坑，也会散发诱人的芬芳。我苦思冥想：为什么他就不愤怒呢？他略带羞愧的神色让我明白了：他这次可能真的动情了。他对艾旖梦或许还没到那种非伊人不娶的境地，但要说青春期的懵懂，那是肯定有的。我们说，这真没什么，有就有呗，比起我那个倜傥的老弟，他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若要说风流，他的畏畏缩缩倒真是玷污了这二字。

“难道孟天心和艾旖梦之间真的有了肌肤之亲？”

“不是吧，人家孟天心可是一个正人君子，受着良好的教育呢。”

我细细斟酌，觉得自己从自己的脑子里挖掘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一切都是教育的杰作。

教育，他的职责就是让你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的潜能是一座隐匿着的巨大宝藏，一旦被发掘，我便会闪耀全世界。然后其他的就靠你自己努力了。反正教育者们是相信你的。这就好比一个白发老头牵着你走上一条山路，到了半山腰，他突然停下脚步，轻轻掳着红腮下的长须，意味深长地对你说道：“孩子，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老夫就送你到这里了。”

于是，虔诚的孩子们就继续继续这段看起来崎岖无比的征途。

在这里，有一个苹果，是上帝赐予牛顿先生开启奥妙星空的钥匙，在这里，小时偏科的爱因斯坦成了众所周知的白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给你的心盆里倒入了永葆活力的圣水，你只需也必须乖乖按着他指引你的方向前进，这分量不多的圣水将是你人生之路的精神食粮。哪一天，天降大雨，你陷入了没完没了的泥淖，于是猛然发现老者骗了你，前路漫漫，并非如此美好。你想退出，却又寸步难行。但圣水的真正作用便是给了那些拥有崇高信仰的勇士一个信念：我不怕，这一定是上帝对我的考验，我会努力的。然后，不出意外，他们就成功了。

但，尊敬的勇士们，在你们到达顶峰时，请时时刻刻记住，在你们的身后，有无数英勇的灵魂在哭泣。为他们祈祷吧，阿门！

我从心底深处祝福孟天心跨过如今横亘在他脚下的这条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