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愿不愿意,公元一九九九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好像我屁股上还挨了一巴掌,我哇哇大哭,紧闭着眼不愿张开,我还在回想那个黑暗的有水的温暖的地方,在那里,我很自由,想张手张手,想伸腿伸腿,我时时地踢腾着,感受着来自外面的很轻柔的抚摸,那感觉,真爽!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到外面来了。而且还历尽千辛万苦从一个狭小的地方被挤了出来,外面很冷,我不想出来,我想回去,我使劲地哭。“嗨,声音很响亮嘛。”我听见一个声音,忙里偷闲地一看:妈呀,到处一片白晃晃的,白的墙,白的被,白的人,呀,敢情外面就是亮的啊,这比里面黑乎乎的还是要好些,我偷偷乐了,不再哭了。我被人们手忙脚乱地包了起来,放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六斤八两!挺胖的。”“这小东西还挺吉利的,带这么多的八,八月十八日晚上八点过八分生,重六斤八两,说不定以后是个才女呢。"我心中暗自欢喜,看来悦耳的话是人人都爱听的,哪怕听不懂的人。后来我满心喜悦地睡着了,挨着一个我从此以后一直叫她妈妈的人。
我好像总是在吃,总是在睡,我长得白白胖胖的,当然是那时候。三个月时我就有十几斤重,卷头发,凹眼睛,皮肤白白的,我的二奶奶说我长得像个新疆人,两岁以前,我一直是很漂亮的,妈妈带我出去玩据说很长面子。
有一阵子我过得很辛苦。那时我奶奶得了一种很厉害的病,我爸爸老在医院里照顾她,我妈妈带着几个月大的我照看门店,妈妈一忙就把我放在一个推车里睡着,我无聊啊,所以我有时就使劲地哭,当然,大多数时候我是挺乖的,我只是想让人在乎我。那时我还是比较争气的,良好的外形让隔壁的伯伯阿姨们都喜欢抱我,每每这时,我心里总是喜滋滋的,当然我有时故作深沉地一言不发,有时也还是情不自禁地咦咦哦哦,那些伯伯阿姨们哪里听得懂我高深的语言,只当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只会傻哭傻笑的小屁孩儿。那时,我常常觉得饿,有个阿姨老用烤红薯喂我,搞得我总以为烤红薯是一种有很高营养价值的东西,其实那东西有什么好,吃了老会让人排出一种不太好闻的气味。
我长大了,爸爸妈妈都说我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不乖了,其实他们哪里懂得我的心,我有自己的思维,我用我自己的小脑袋在想问题,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样地想一样地做呢?他们太不了解我了。有一次,我故意把一件衣服丢在地上,我爸爸很可气,非要我捡起来,我偏不,我爸就打我,同志们啊,我那时才一岁多一点点啊,我爸虐待幼儿,他也舍得打。他一打,我就捡起来一丢,他又打,我又捡起来丢掉,如此重复很多次,最后,我还是被迫放弃了我的执着,乖乖地把衣服捡了起来。其实我多么想再坚强一些,可我还是怕我爸的巴掌,那巴掌扇在我的小屁屁上还是很有点痛的,我只是迫于强暴的武力,好汉,不,好女不吃眼前亏嘛。
有一段时间,我在我外婆家,外婆家在农村。农村真好玩,可以随地玩随地坐,还可以随地大小便,我穿着破裆裤,跟几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小朋友一起满地乱爬,撵鸡撵猪撵狗狗,日子神仙般快乐。我身上长满了红红的疙瘩,有些痒,可是我不怕,我有万金油,哪里痒我就学我外婆的样吐点唾沫用手指头搓一搓。直到有一天,我爸爸和妈妈来看我,妈妈说我怎么弄得这么脏,搞得像泥巴腌的咸鸭蛋。可是我在我外婆家学了很多的本事,来的时候我上不去外婆家的床,现在我可是轻而易举地就上去了,我都懒得跟他们说。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像看外人,那时他们就是两个外人,我几乎已经忘了他们,反正我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们了,我也没想他们。他们俩拿出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来贿赂我,我一下子就和他们亲了。唉,没办法,那些东西太好吃太好玩了,我一看见就忍不住留下了口水。
我喜欢动用我智慧的头脑。我和妈妈捉迷藏,我躲在床旁的一个柜子里,门太小,只能藏进头,身子和屁股都露在外面,我妈妈一下子就找到我了,我耍赖,头缩着不出来,还叫道:“妈妈,你找我的眼睛。”妈妈没辙了,只好认输。有一次看到一只小猪,我忍不住拿棍去轰它,主人看见了问我:“你怎么打我家的猪?”“它老是跟别的猪打架。”我诤诤有词,主人见我有理便笑了。有一段时间,我非常迷恋电视,我看到那里面有那么多的人总是很奇怪,我总以为他们是从哪个地方进去了,然后被关住了出不来。有一次,我看见有好多的小朋友在里面跳舞,我就对我妈妈说:“妈妈,你叫他们下来和我一起玩。”我妈妈笑了,逗我:“你自己叫呀。”我说:"你把他们关住了。”我妈妈低能,她大吃一惊:“我怎么把他们关住了?”“用这个东西!”我解释道,走上前去指指电视机的屏幕玻璃,“你用这个东西方了把他们关住了!”“哦。”我妈妈大笑起来。
在我家,我妈妈总是唠唠叨叨婆婆妈妈,我爸爸呢,言语倒是不太多,可是发起脾气来就会动用武力。我家里所有的人中,我爷爷最爱我,我妈妈说那是溺爱、是宠爱,可我觉得那就是真爱。我也很爱爷爷,我觉得爷爷是最理解我的人,他总能很准确地猜透我的心思。每次吃饭,我妈妈特别烦人,总是给我夹很多很多的菜,说多吃菜才有营养,才能长得高长得漂亮,可我就是不喜欢吃,每每这时,我爷爷就会挺身而出,拿出他老人家做长辈的慈祥和威严,帮我把我不喜欢的菜又都夹过去, 我得胜后,经常用一种得意的眼光看着我爸妈,他们也无可奈何。每次我做错了什么,我爸妈训斥我的时候,我就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着我爷爷,我爷爷马上就会帮我报仇,把他们俩也狠狠地训一顿,末了还要说我爸爸几句:“你小时候还不是这样,我看她比你那时要乖得多!”我爸爸也不敢反抗,只是小声咕叽:我那时要是这样,你还不得把我打死。我心里那个乐啊,嗨,无法言表。一直到我上学前班之前,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我爷爷的背上,我爸爸说该让我自己走,他马上反驳,说我的小脚太嫩了,走多了会走伤。我是我爷爷的小跟屁虫,凡是我看中的好吃的好玩的,他几乎都能满足我,我们家附近的大小副食店的人都认识我,我们一走近,总会有人亲切地和我们打招呼。他们中大多数人不知道谁是我的爸妈,但没有人不知道我是我爷爷的孙女。在我的生活中,我爷爷一直是我可以依赖的靠山,是我的保护伞,我很爱他,如果谁在我面前说我爷爷的坏话,我马上就会和他急。
我上幼儿园了。第一天,妈妈带我去那里,我进去一看,这是个什么地方啊:那么多的小屁孩在屋子里又哭又闹的,他们怎么啦?是不是坏小孩就被送到这里关起来呀?要不然他们为什么哭呢?而且还放着那么多的球啊积木啊什么的他们都不玩,我细想我也不是一个很乖的娃儿,坏了,我是不是也要被关起来啊?我一咧嘴,也武声武气地大哭起来,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来了。我妈妈急了,又是哄我又是许诺,最后还陪我一起留了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我马上去找东西玩,打一会儿球,搭一会儿积木,骑一会儿木马,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我发现幼儿园挺好玩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学了。在幼儿园里,每个星期五的下午是我们最盼望的时光,到那天下午放学时,老师就会给我们每人一张手剪的各种各样图案的纸张,有鸡狗猪鹿等动物,有梅兰菊荷等花朵,还有裤子背心之类的衣服等,表现特别好的小朋友有时可以得到双份,最高兴的一次是国庆长假前,我们每人都得到了两面可以飘动的五星红旗。那时候,我们识字是用一本叫《九九方阵》的书,那书是把一些同音字都编成一首首的类似于打油诗的儿歌让小孩子读,老师给我的成绩单上写的是会认多少多少字,评价挺高的。其实,那几本书我倒是可以从头背到尾,可是字却认不得几个,纯粹是记得而不是认得。在幼儿园里上学很随意,冬天天气很冷的时候早晨不想起来就不去,夏天下午睡午觉睡懒了床也可以不去,我妈妈说我上幼儿园像要退休的老干部一样自由。
我比我妈智商高,我懂的东西也比她多得多。我妈说她进初中之前不知道什么叫英语,我可是一两岁就会说“good morning,good night";我妈二十多岁时才知道有电脑,我上幼儿园时就会玩电脑游戏了;我妈说她读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到县城来春游,看见玉兰树上开的花竟然回家炫耀"那树上开好大的栀子花",而我上幼儿园之前就从小手撕不乱的书上知道了什么是玫瑰,什么是茉莉;我妈第一次看见预制板居然幼稚地说那是很大的砖,而我从出生就住在这种建材做的楼房中……当然,我妈有一点比我强,那就是我做不来的作业都是她教我来着。
后来,我开始上学了,从此,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的没有任何压力的美好的时光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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