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4）

四十多年前的浙东滨海的农村，凉风习习、夜色如水的夏日晚上，晚饭过后也没啥娱乐活动，村里的男女老少自觉地集中到小桥头边纳凉边闲聊。

孙辈们围成一圈，奶奶总是给我们猜一下最喜闻乐见的谜语，讲讲一些千遍不厌倦的神仙鬼怪故事，什么田螺姑娘、牛郎织女等。头上繁星点点，小桥上夏风轻拂，奶奶手摇蒲扇，曾经在小渔村里发生过的多少或悲欢离合或惊心动魄的往事，从奶奶嘴里娓娓道来，听得我们这些小辈如入云里雾里，如痴如醉。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4）

往事随风，我的奶奶一生命运坎坷。在我出生前，奶奶就目睹了大媳妇因病英年早逝，经历了孙子、孙女因家庭贫困被相继送人。在我二三岁时，爷爷离世，一个人苦苦维系着这个大家庭。尽管儿辈们成家后自立门户，但在奶奶心里依然是一家人。在农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常发生鸡鸡狗狗的事，当大家庭的人被外姓人欺负时，一个柔弱的女性所迸发出来的力量真的惊人。

记得爷爷过世后奶奶一个人养过一只通体漆黑、体型硕大、双眼碧绿的大猫，除了精神上的寄托，与这只猫相依为命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在农村人眼里，猫的胎盘可是值钱的好东西。每次生小猫时，奶奶总是两眼未合，24小时守在大猫的身边，待生了所有的小猫，收了胎盘后才放心闭一会眼。有时候生下的小猫多，胎盘自然也多，除了给我们这些体弱营养不足的孙辈们补补身体，有多余的就卖给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家补贴家用。

刚生下的几只小猫躺在大猫的身边，眯着眼睛忘我地吃奶，模样煞是可爱。可是我们一旦靠近，平时一向温柔乖顺的大猫刹时张牙舞爪凶相毕露，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哪怕我拿起扫帚试图与之抗衡，大猫仍然摆出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威风凛凛地站在我面前。不禁让我想到“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的道理，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为人。

后来这只大猫不知道是因为饥饿难耐，还是迫于养活几只小猫，偷吃了人家裹着农药的食物不幸中毒而亡，自此奶奶再也没有养过猫。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4）

在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之前，是物资相当匮乏的年代，作为家族里的后代，大部分都是老实本份之辈，树大分枝，成家后的儿辈们自己家里的日子也过的磕磕碰碰，在经济上照顾奶奶也实在是能力有限。

在我的印象中，尽管我们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但如果有，我爸妈绝对不会少了奶奶一份。有时候感觉对小孩的教育，身教远远大于言传，父母的榜样在我以后人生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还有我的三伯，本身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深受广大村民的尊重，尽孝尽心给了奶奶很大的照顾，多次把奶奶从死神手中硬生生拉回来。

那个时候自己还小是个学生，没有经济独立能力，没给奶奶物质的享受，但是有件事让我相当欣慰。当时我无论在村里读小学还是公社读初中，只要村里放露天电影，雷打不动的总是我扶着奶奶去村小学的操场地看电影，电影结束后当人家提着板凳早早到家时，我和奶奶还在皎洁的月光下拖着长长的身影慢悠悠地踱过金家桥头。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4）

我的奶奶，有着常人不一般的传奇人生，生于晚清，裹着小脚，在我的印象中走路永远一付弱不禁风的样子。长于民国，经历过北洋军阀、国民政府，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共和国成立。经历过朱徳、周恩来、毛泽东相继逝世，经历过邓小平主政的中国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经历过改革开放，虽然没有进过城，却亲眼目睹了中国农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令我印象最深的二件事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解放前抗日战争时期，当时宁波还是日伪占领区，某天晚上村里上空响起震耳欲聋的飞机轰鸣声，看到飞机一圈又一圈地在村口上方盘旋，过了很久看到飞机从天上掉下来，然后燃起了熊熊大火，当时大火熄灭后爷爷还出去还捡了一个飞机残骸上的金属零件回来。当夜就被当地保长陪着的东洋鬼子抓去在球山书院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放回来。事隔很久才知道那是自日本偷袭珍珠港后，美国的远赴日本东京执行任务的轰炸机，当时轰炸完毕后由于油料耗尽无法返航，本来计划降落在浙江衢州机场，当时由于天气原因无法实施降落，最后只好迫降在村口不远南新塘里，幸好机上的飞行员被当地村民秘密及时获救并安全转运。如果这二名飞行员落到日本人手里，必死无疑。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4）

第二件事是解放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解放舟山时，在我们的村里驻扎了很多的解放军战士。当时在我们老家楼屋的堂沿住了很多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当时我奶奶家在做米馒头，馒头蒸熟出笼后分给这些伤员吃。其中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娃娃兵没过多久因为伤势过重就闭眼离世了。我奶奶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听不懂他的家乡话，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这个世界了。奶奶说当时解放舟山群岛时，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的象山港海面上随处可见尸体飘浮，海水都被鲜血染红了，可以想象当时战斗的惨烈程度。

奶奶作为中国传统的千千万万女性之一，一直以她特有的勤俭、坚忍、智慧苦苦支撑着，看着她繁衍的子孙一路走来。奶奶一生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伴随着共和国的诞生、成长一路走来，终于在1997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安然离世，享年八十有八。

现在回想，好多的资料和事情，由于年代久远，那个时候自己尚未出生，后来等自己有意识去收集和记录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忘的忘丢的丢。大伯三伯也相继过世，二伯当时年仅十六岁谎报自己十八岁就远离家乡参加抗美援朝志愿军奔赴朝鲜战场，战争结束后落户东北，现已老态龙钟。自己的老爸对往事也渐行渐忘，很难汇成系统的材料，不然真的可以集成一本洋洋洒洒反映时代变迁的人生传记。

清明将至，渐行渐远的先辈们在脑海中又渐渐清晰。本来每年清明节总是要到爷爷奶奶的墓前去清扫、祭拜，今年因为有任务在身，人在万里之遥的非洲，实在是身不由己。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4）

不知道这世界人去世后到底有没有灵魂继续存在一说，不管怎样，有人说的好，不管有多忙，无论飞黄腾达还是贫困潦倒，在清明那一天，总要带领家小回乡去亲人的墓前看一看，是要让自己和孩子们明白，自己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