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月十五号那天,我领到了暑假的工资。细心的殷师哥发来的图片上清晰地把课时数、课时费、管理费标注地特别细致清楚。24天的时间里,我上了74节课。带着芒果三个年级的孩子们学习语文和历史。
芒果所在的小区有个好听的名字——沂河观邸,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暑假最有意义的一个月。我深爱着语文和历史,那也是我高中成绩最好的两科。从去年到现在,我也算是带过了两届的学生。站在芒果的讲台上我也不再陌生。窗外烈日灼心,屋子里是我带着他们读书的声音。从《沁园春·长沙》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从《烛之武退秦师》到《陈情表》,我惊喜于自己知识掌握的牢固。
暑假给高三的同学们播放了三部电影,第一部是韩寒的《后会无期》,第二部是阿米尔汗的《我的个神啊》以及李治廷的《岁月神偷》,还有一部关于世界杯的纪录片。大家都很开心。对还有一年就要毕业的高三孩子们来说,文艺细胞就像被抛弃已久的旧情人,想去碰触,却又不敢。我们从阳光明媚看到霞光满天,从开怀大笑看到泪眼朦胧,那段记忆让我想起,就可以露出微微的笑容。我对大家说,三部电影都带着文旭哥送给他们的特殊情怀。《后会无期》是让大家明白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理性对待事业和人生;《我的个神啊》是祝愿我们每个人生活中都带着幽默细胞,敢爱敢笑;《岁月神偷》是告诉大家,一个人能经常被感动、能有一双会流泪的眼睛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世界上不缺少高速运转的静密机器,但是缺太多有血有肉的人。
芒果暑假班结束后的很久我都无法忘记他们。高中学生,看着已经成熟,却都还葆着单纯的愿望,和小心翼翼的理想。
高二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上,一直都很调皮的高二男生臧家遥突然对我说:老师你和我们聊聊天吧,你是我们老师里最负责的了,讲课总是讲那么认真,我们都想和你聊聊别的。我心里猛的一震,心头突然洋溢出一种愧疚。在那之前,他因为上课打王者荣耀被我狠狠呵斥过。于是那节课,我和他们聊了很久,关于我的大学,我的故事;关于他们的高二,他们遥不可知的未来。学习认真,有个爱唠叨的妈妈的令丹,文静腼腆,偶尔会微微一笑的兰旭;爱笑爱问,和我一样热爱文学和历史的联昌;课前会伏案大睡,被我叫醒后抱歉地笑笑打起精神的尤畅和相美,总是带着一脸茫然的宝晨、总是带着一身运动气息的恩浩,还有常常给我接水,帮我买早饭的尤豪与大悦悦,点点滴滴,这都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的可爱的人。
临走的那天,我为他们每个人写了一张明信片,我在上边认认真真地写了我最爱的歌词,我自己的心里话。他们互相炫耀,在空间里秀。中午小张他们在空间里都发了给芒果的寄语,唯独我这个教语文和历史的,最该写些东西人没有写。感情到了一定的程度,我真的没法表达出什么来。我在手机上写写删删,最后按下锁屏。
教高中,我能体会到一种快乐。他们不再调皮,没有小学生和初中生追逐打闹、打情骂俏的精力。每个中午几个人开一局王者荣耀算是小小的幸福。他们能理解我的思想,能聆听我的思路,能倾听我希望传递给他们的抱负和鼓励。这让我欣慰,让我开心,让我满足。累、难。每年习题的数量和难度此起彼伏,如海浪淘洗着这些为高考而奋斗的人们。题目的难度,即便是我这样一个曾经的历史状元,即便是我这个曾经的文学社社长,都不得不绞尽脑汁,一错再错。经常是他们做完题我们对答案,我问:你们错的多不多?他们回答:“多啊。”我会抱歉地笑一笑 这套题,我也错了好几个选项。不过我已经搞定了,来,咱们一起去攻占它。
每个晚上我都要备课到很晚,也会失眠很久。常常是因为我房间灯不关,深夜来看病的病人就会很多。我坐在屋子里听着楼下孩子的哭声,看着窗外因为静谧而屹立的树木,心里却盘算着明天的课该怎么上,三个年级的课进度怎么协调。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以一个大哥大的身份,立在一群人的目前滔滔不绝,可是每次登上讲台,我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敬畏。我怕,怕自己发挥不出自己的水平,怕自己讲不透一个个重难点,怕自己的课堂枯燥无味,更怕让台下的眼睛们失望。明菊说,这是我的完美主义又犯了。也许吧,可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胆子小了,小到曾经心比天高,而今只想圈住这教室里的几十个孩子。
板书历史必修一第一单元知识主干。路瑶说这是一件艺术品,不能擦。 深夜备课,我会自己写好作文的例文,总结要点,和同学们分享。暑假最后,芒果的同学们都给老师们打了分数。王恩浩这个爱打球的理科生还写了好长的一段话,让我从心底觉得,我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学长是文科生,《启航》的领导人,可以看出文旭学长是一位很有领导力的人,他还给我们分享了他对很多事情的个人看法,在课上给我们分享很多具有代表性的电影,带我们一起分析、总结经验。在语文方面我觉得最有意义的就是文旭学长和长庚BOSS常说的一句话:要创造写作敏感性。语文这样的文科带给我们的是精神上的支柱,人失去了灵魂便等于失去了一切。”
如果让我再写一次寄语,我想写:
你们,值得我告别深夜的美梦。
遇见就好。我也只是第一次当你们的老师。
距离可以让你忘记他们,但记忆永远在那里。愿我们永不相忘。(二)
回家后不久,我和朋友们去了一趟日照看望仔达。
夏日的日照,晴空万里。上一次去这座小城,还是十几年以前,那时还没有弟弟,也没有太深的记忆。脑海里有咸咸的海水,刺眼的阳光,还有爸爸给我买的两个总是浮动着海浪声的海螺。
仔达暑假有研究项目,在大学不回来,秋宇在镇江工作,也难得回来几次,虎子也已经两年没见。曾经的418好兄弟天南海北再一次相聚,相聚在东海岸畔。
海水还是一样的味道,阳光还是一样的味道,几个人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气质。那年的我还喜欢甩着小刘海,在物理课上做历史题。把自己沉浸在和理科无关的所有事情里。仔达和虎子是刻苦用功的典型,秋宇是撩妹的高手,也常常溺于情伤。而今在海边,日光下澈,影布沙滩。我们这几个人,都增添了些许沉稳成熟的气质。
咦?第一个人的头呢 来自仔达的硬菜 在日照的三张照片。四个人的影布沙滩、仔达的款待和万平口的海浪。)后来,很多天后,我和爸爸妈妈弟弟又去了一趟日照,还是熟悉的万平口沙滩。那一天风高浪急,站在岸边的弟弟被涨起来的潮水扑倒在沙滩上。他尴尬地咧了咧嘴,随后开怀大笑。沿着海岸线行走的时候弟弟一直举着手机,我问他这是在干什么。他说他正在录下海的声音,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可以听了。这是十岁的文艺第一次看海。爸爸买了很多海鲜,回到家妈妈开始蒸扇贝、皮皮虾还有牡蛎,楼道里飘着海的味道和掺着姜末的调料味道。
从日照回家后,我照旧去城里舅舅家住了几天。姥姥的病更加严重了,严重的时候她已经不太能认得清自己的家人。在她家住了几天,她总是叫着我的小名:刘旭,再多住三天再回去啊。我就说好。临走的时候我准备去大姨家看望大姨,她突然问我,你大姨是谁啊?我哭笑不得地说,我大姨是你闺女啊。她还是不懂。我就换一种方式:你知道凯凯(表哥)是谁吗?她说,知道,凯凯是我外甥。我说对啊,我就是要去他家。我突发奇想地又问:那你知道刘旭是谁吗?她的脑子突然很清醒,坚定地说,知道,你也是我外甥。我本来带着点和姥姥开玩笑的意味,那一刻却突然哽咽。觉得面前银丝满头的老人正在慢慢变小,变成了一个孩子。
姥爷永远照顾着她,给她做饭,给她洗衣服,扶她上厕所。我去的那天下午,姥爷慢慢的给姥姥掏耳朵,他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着。姥姥安静地坐着,窗外的日光透过玻璃打在他们身上,给他们的银发度上一层金色,时间仿佛在凝滞。临走的时候我和姥爷说,今年农历十二月十七日是你的七十岁生日,我肯定放假了。咱们全家人都去给你过生日。姥爷笑个不停。
下午我们坐着舅妈的小车,跨过沂河的平波静水来到大姨家的小镇。小时候在大姨家住着,大姨父带我喝羊肉汤,给我买鱿鱼丝。我那个时候就经常问他:大姨父最喜欢吃什么?他就说,大姨父最喜欢吃牛蹄子。这句话我记了十几年,一心要在挣钱后给他买牛蹄子。暑假去大姨家的下午,我先给大哥打电话,结果得知大姨父出差不在家,就只能买了点水果。见到我和表弟的大姨喜笑颜开,她在朋友圈里写她今天很高兴,孩子们都长大了。
戴着老花镜的姥爷给安静的姥姥掏耳朵,时间好像凝滞。(三)
莫泊桑在《人生》中写: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遇见”是一个很美妙的词语,它赋予了两个人或很多人偶然发生的缘分以更深的情谊。遇见芒果的孩子们,遇见好兄弟,遇见永远都用着不同方式爱着我的家人,我都会由衷地感受到踏踏实实的幸福。他们都是这世界平平凡凡的人们,却在我的世界里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如穿堂的细风,偏偏引发我生命的山洪。
就像小时候我经常和老林一起写小说画漫画,这让我以后的很多年都保持着写作画画的习惯,为了写的更好我又读了更多的各种的书。他一个大高个常叫我师父。前段时间看球赛时QQ显示我们俩成为好友已经9年了,实际时间其实更长。那天老林和我说,师父这些年真快啊;师父,咱俩都是皇马球迷啊;师父,这么多年我还是习惯叫你师父。
何其幸运。
开学后,生活的巨轮再次滚滚开动。离开了黄河浪,在宣传部还是忙忙碌碌。年底的教师资格证和各种考试也在向我招着手,一刻也难以停留的节奏。
和明菊聊天的时候,她说最近妈妈的腿脚不太好,自己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回家,看到妈妈的第一个反应是上前的拥抱。
她说,现在觉得外面有再多景色再多趣闻都远不及家人和待在家里好。
可现在,我又要离开。走的时候一家人到车站送我。我只能摸摸弟弟的头说,今年国庆我还会回来。然后转过头对妈妈说,今年国庆和中秋碰在一起,两年没和家里人过中秋了,今年回家。
8月25日,我又踏上告别临沂的列车。车站旁,脑袋里回荡起醉乡民谣的旋律。那里边有可以让人落泪的句子:
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
那就是我已独自黯然离去
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一百里又一百里,载我远去
一百里又一百里,再回不去
临沂的风景渐渐离开我的视线。晚间的微风,陇上的小麦,西庭的桑树,款款地流入落在沂河水上浮动的夕阳里。高楼在向后,山峦在向后,田野里的房屋在向后,只有我,还在向前。
上学,长大,独立,而今二十载倥偬。离开,是一种永恒的旋律。
属于我的大三,款款而来。
东湖的落日,以后再见。后记:翔宇离开宿舍的那天,我们几乎是最后一次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喝了两箱啤酒。亚康一直在说,此生不复相见。我总是打断他的话,可我们心里都知道,时间是多么残忍的东西。未来实在太未知了。不到三年,曾深夜不睡信誓旦旦昏天黑地的朋友,有一天,当我们真的要分离,要告别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脆弱。
这篇文章起笔之时还是8月25日临沂发往菏泽的火车上,落笔却已二十多天之后。这二十多天里,我曾忙得昏天黑地,我的朋友们走上支教岗位,新生的开学典礼都结束了,亲爱的宣传部又聚了一次餐。这一方面因为是开学后太忙,另一方面是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创作到了一个新的瓶颈。
大学两年,我敬佩从不停下脚步的自己,我也仿佛看得见自己行走着的每一步的影子,看得见影子后那些支持着我前进的人。我想把一句话,送给我的朋友,也送给我自己,无论我们今天多么幼稚,不管我们而今多么迷茫。它是这样写的:
“当他们述说你现在的潦倒,我唯有淡然以报。你们只是没有见过他风华正茂的日子。陪着他越过人生的高峰,这是我私藏的幸福。”
我们加油。
你如穿堂风,偏偏引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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