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看最新一季《脱口秀大会》的那天上午，我正在补一部老剧《家族的形式》，那集恰是女主对男主说出自己因生病导致离婚，结果本来见面就能针锋互怼的俩人，因为掏心掏肺，反而尴尬了起来——尤其是男方，不断回忆着自己曾经在吵架中可能无意中伤害女方的话，偶尔见到面总不断躲着她。
下午补脱口秀的时候，就看到了小佳和黑灯。两个人都有特殊疾病，一个直说自己实在不想立什么积极乐观的人设，希望大家能敞开心扉开他玩笑；另一个则是在登场前的其他演员采访阶段，就呈现了一股从大大咧咧的冒犯、到谨小慎微的抱歉的全过程。
我很喜欢这两段表演，尽管同样是谈自身疾病，小佳充满了温暖的自我消解，黑灯则在自嘲的开始之后，很快切入对社会的反思，风格不同，却一样坦诚；而小佳的脱口秀，和大家对黑灯的认识的群访，则更像另一个视角的相互印证。
在这个舞台上，连一贯爱开玩笑的脱口秀演员开口时都有些担惊受怕的意味。
我其实很理解小佳的心情。我14岁时父母离婚，但其实从幼儿园开始，我爸妈就常常吵架打架，我妈每次都会告诉我，去了幼儿园不要告诉同学老师爸妈打架这件事，我自小就隐隐知道，这属于公共场所的“禁忌”话题。
但其实我内心百无禁忌。因为从小就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正常家庭的形态，大概直到高中大学才慢慢了解，原来真有恩爱一辈子的夫妻，等再长大一些，反倒更生出几分自信来——咱可是从小过着跌宕起伏的电视剧生活，见过大早上咣咣砸门讨债的，见过警察把合租室友带走后再没回来因为判刑进去了的，见过房子的女主人走马灯一样地换，各领风骚几十天的……而如今我太太平平遵纪守法地长大，还不值得叉腰骄傲一会？
但我后来鲜少公开谈论这些事，不是我尴尬，是我总怕别人尴尬。尤其是和一群相识不久的人坐下来聊天，对方一般会默认沟通对象父母双全，问起话来都是你爸妈你父母怎样怎样，聊起天来甚至会直接说出一些“父母离婚的小孩心理都有问题”“他父母离婚了，难怪他那么孤僻”之类的观点，如果这种时候我上去纠正他，我父母也离婚了，我家只有我妈，但我也挺好的，之类的，对方或许会害怕得道歉，然后像《家族的形式》的男主一样一遍遍后悔自己说出冒犯的话，也可能就此断交。
我特别理解小佳，是因为我真的觉得我们家也有很多刺激又好笑的事，如今除了程序员，却乏人分享。不轻易冒犯人固然是一种礼貌，但亲近的关系常常是伴随“冒犯”而生，人人都会更渴望亲近的关系，就像小佳说希望大家能去认识新闻报道背后的他。
另一方面，我对小佳的情感其实毫无关于“身残志坚”的钦佩，而是发自内心地羡慕，因为他有机会在如此大型的公开场合旗帜鲜明地告诉大家，快来冒犯我啊！我的生活真的好好笑啊！
嗐，这不就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场景吗。
当然在我们的文化里，面对生病这样的事，通常自嘲要比他嘲更容易些，这次小佳和黑灯的脱口秀，让我想起庞博之前的一段关于“植物人”的表演，说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垂头讪笑，但我要是听话者，当下大概能笑得人仰马翻。
那段表演代表了一种健康人对于生病人士的“冒犯”，在我看来比自嘲更“勇敢”。而他的冒犯，害怕里带出了喜剧效果，谦卑里亦体现着共情，无论从业务技术层面还是情感层面都很有层次，既有一种小男孩嘴欠的幼稚，又有一种大人能屈能伸的成熟（当然也可能是出于他个人性格或节目需要的安全，但至少是一套可以自洽的框架）。
我喜欢这样的表演，也会乐于看到更多这样的表演。
但我首先希望，这些演员自己应该更快乐、肆意一些。
很相似的是，那段表演的起源也是因为有人和他说了自己的哥哥成了植物人并且喜欢他的喜剧也不怕冒犯的事。如今小佳也喊了出来，黑灯也站了出来，再往前推，王璐也曾说过“差一手”的笑话，真心换真心，勇敢换勇敢，大家或许也不必小心翼翼区别对待，应该大大方方开该开的玩笑，甚至开完了都不必垂头讪笑，等他们用段子反击就好了，然后再用段子打败段子，让笑成为生活的良药，成为收入的来源XD。
最后附一段《家族的形式》里大介咨询知晓他人秘密后的对话：
“我问你，如果有人把心事告诉你了会怎么办？”
“还要看心事的内容吧。”
“内容啊，就是无法告诉父母和朋友只有前夫才知道的事情，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女的？女朋友？”
“只是住得近而已。”
“只是住得近会对你推心置腹吗？”
“我怎么知道。说是毫不相干的人反倒没顾虑。说实话这事情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又怕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害她难过，但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实在太幼稚了。”
“你现在的行为才是最伤人的。”
“诶？”
“对她来说最让她难受的，就是你对她小心翼翼，或者故意躲着她吧。”
“但这个问题很敏感。”
“说到底，大介你啊，是不想自己受伤，才不愿伤害他人，总是和人保持距离，以此来保护自己。”
“很狡猾是吧。”
……
“大介你欠缺的，只是这么一丁点儿觉悟而已，接受他人的觉悟，受伤的觉悟，伤人的觉悟，还有，认真面对某个人的觉悟。认识到自己很狡猾的人，也可以温柔待人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