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金花之殇

    一九九八年夏季，一个风雨加交的夜晚，随着古家集的一个土坯房轰隆一声的倒塌。生于斯屋死于斯屋的古老蔫和他的老伴十两票结束了他们偪仄的一生。

    相对于古老蔫夫妇苦逼的一生，让四邻八乡更谈之不胜希唏嘘的是他们的女儿古金花。古金花人如其名，如花似玉。但这不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对穷人家来说，丑闺女俊儿才是家中宝。

  穷家生靓女，无妄之灾坐家来。古老蔫的女儿古金花短暂的一生，是这句话真实的写照。她在她大婚前的第七日，失踪的无声无息，半年后回来时，却惊天动地，扰动四乡。古金花是由警车送回来的，先前一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小姑娘，回来的却是一个形销骨哀如痴如呆的傻子。她先前那双灵动似乎会说话的大眼睛，变的混浊、凹陷一如八十岁的老太太的昏眼。

      失踪的半年时间里，古金花有怎样的命运，古家人闭口不言，无人知晓。一九九五年的一个夏夜，月黑风高，古金花在自家的院子里吊死了。这是她被警车送回来的第七个日子。她的堂嫂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日记本，古金花的悲苦命运、失踪半年的悲惨遭遇才披露于世。日记本里写道：

    “控诉！控诉！我用我的生命控诉人间。我叫古金花，为什么要出生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古老蔫这样的父亲？为什么要有十两票这样一个母亲？为什么我认识的、我遇到的人都是豺狼，都是魔鬼？”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哥哥不是哥哥，亲戚不是亲戚。我古金花也不是个人，在你们的眼里，我是一个商品。可以换来很多钱，为哥哥盖房子、讨媳妇的货物。主意是亲戚出的，事情是父母逼的，哥哥是坚决赞成的。霸道的王家强下了聘礼，为他的半傻的癞儿子定购了我。你们都为厚厚的钞票满心欢喜，却没一个人肯为我叹息一声。”

    “十两票，我的母亲。你的女儿，将要变成你了。只不过我比你那时，你的父母为了十两粮票，把你留在了古家集做了古老蔫的老婆，我更值钱了些。人家都说，母女连心，你怎么一点也体会不到女儿心中的痛？古老蔫只是比你大了十二岁，但他还是一个健康的人。可王家的癞儿子是个多病的傻子，我的命运比你还不如。只要嫁到王家，不出几年，古家集将又会有一个魔魔怔怔的女人，那就是你的影子。十两票，我恨你，恨你生下了我，养大了又象货物一样出卖。”

  “我想逃，可又害怕外边的社会。我想所谓的亲人都对我冷漠无情，不相干的人又将如何对我？我孤身一人到了外边，一定也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害怕，我害怕死。常想着，如果有人肯帮我，那就是天可怜我，派人来救我了。”

  “我祈祷着，期盼着有人救救我。腊月二十二，我还真遇到了一个“人”。我兴奋，我高兴，认为老天爷终于开眼为我遣来了锦衣骑士，来救我于灌愁苦海中。”

    “他是我初一的同学，后村的小子。虽然这个人留在我印象里的形象不太好，喜欢哄女孩。但再见他，却完全另外一个形象迷惑了我：他说话文刍刍，不笑不说。他西服革履，领带端扎，摩托座驾，白净面皮，活脱脱女孩心中的一个白马王子的形象。”

    “在人群中，他认出了我。他默默地推着摩托车尾随我到了一条胡同，叫住了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眩晕了，一副少女的春心彻底落入了他的心底，也为自己打开了地狱的门。”

    “他叫柴富。他向我讲述了他在外边大城市成功打拼的传奇经历，我向他倾诉了我的苦难。他为我流下了泪，向我做了深情的表白。说如果我愿意，他愿意带我远走高飞，让我一辈子享受大城市的生活。于是，我与他做了约定，当夜的三点我们在村后的学校会合。”

  “我跟柴富私奔了，原以为从此脱离了樊笼，奔向了幸福，却是落入了魔掌，坠进了火坑。他是个人贩子，我向他交出了贞操，他却把我带进了淫窟。”

    “我屈从了他们的苦打，成为了他们赚钱的机器。在一次柴富带我去外面接客的机会，乘着天黑我拼着和他同归与尽的决心，死死地捂住了骑摩托的他的双眼。摩托摔倒了，柴富摔飞了出去，叫了一声躺在地上没动静。我掉在了沟里，不顾伤痛，爬着逃。”

    “我爬啊爬，不辨东西南北。不知多长时间，也不知爬了多远，阴沉的天气还是落下雨来。看到一个废弃的砖窑，我庆幸有了避雨的落脚处，我向那里跑去。可天知道，命里的死神早在那里等候着我。”

    “窑洞里有一个流浪汉。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我害怕，想往回跑，可是晚了。流浪汉追出来，把我拖进了窑洞。一番徒劳的挣扎，换来的是更加残暴的蹂躏。流浪汉凶狠地掐住我的脖子，我知道我要死在这里了。索性把反抗的力量，用在最后的遗言上吧。我在地上写下了，柴富，河北，古家集，古金花。然后就昏死了过去，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看人间时，我已在医院里了。”

    “面对警察的询问，我听不懂，也看不见，也说不出。可是最终，他们还是把我送回来了。有什么用呢？不可言喻的痛苦无时无刻不象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的身心。而现在的我，更多时候怨恨不起任何人来，老想是前生的罪。”

    “只有死，我才可能替自己找回一片安宁。外面，月黑风高，我听到了院子里那棵老枣树，对我发出了呼唤。我不想再看熟睡的古家老夫妇一眼，感谢他们还有一根绳子。”

  “所托非人，人间的豺狼会把你嚼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但愿来世不再为人。”

    古金花殇年十七。至于那个最后带她进地狱的邪恶的柴富，二十多年来，杳无音讯。不知道人间，是否还有“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