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他们三人一起陪小帅去殡仪馆。
东北男人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到了殡仪馆门口,小帅一个人进去。他们三人在车里等了约十来分钟,只见小帅捧着一只盒子,神情哀伤地走出殡仪馆来。小帅的眼神一直死盯在某个方向,这个方向在空中,在飘渺极远的空中,好像他父亲在那儿,他还没有安然地休息,他在俯瞰着自己魂灵有没有回到故里。小帅捧着骨灰盒,越走越慢,嘴里还念叨着几句说,爸,阿拉回家去了!小帅来到出租车前时,停留了一下,好像让他父亲再留恋一下这里的风情。
小帅的这个举动,让出租车驾驶员一愣。驾驶员不客气地说:哎,朋友,你这样不能坐我的车呢!小帅忙说,师傅,我给它包上就可以了。小帅说着,解下自己的围巾把这盒子包裹起来,然后和他们三人一起坐出租车去火车站。从殡仪馆到南京火车站路程挺长的,一路上小帅紧紧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这个东西不是一般的东西。按照他们地方的丧葬习俗,他爸的骨灰盒不能停留在别处,必须一路回家。小帅再次谢谢他们三人陪他回去。到了南京火车站,他们三人走在后面,由小帅往前走着,进了火车站。
乘在火车上,小帅独自坐在前排一个座位上,他们三人则坐在后排的位置。
他一直在纳闷,父亲为什么会在南京下车呢?小帅觉得很奇怪。父亲在从哈尔滨乘上火车的时候,曾给他来过电话,说他这次回到魔都后就休息了,不再跑江湖了。老蔡在电话里对小帅说:儿子啊,我以后有很多生意上的事,都要交给你来管啦!我一到魔都就买一套别墅,再买一辆车,你也不要再住在浦东乡下了!当时小帅听了就发觉不对劲,父亲一直是闭口不跟他谈他生意上的事的,怎么会突然来电说这事?而且还表示要在魔都安度生活?小帅当时不敢反问父亲的话,只是试探性地问了句:爸,最近你身体怎样啊?要是以往,老蔡会非常警觉的,他最怕的就是他的健康状况与他的巨额财产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尤其怕他的儿子对他的身体状况和财产状况不怀好意。但是,这次老蔡坦然地跟他儿子说:唔,小帅啊,我的身体不太好,不能再做当相了,医生叫我回来修养修养了。等我到魔都后,你和阿樱来火车站接我一下,我们先到新雅饭店吃顿饭!小帅在电话里脱口而出地问了句:我们?还有谁啊?老蔡在电话里直言说,是这样的,我和花屏小姐一起回来的,她就是我古董店里的伙计呢,待我特别关心,我们见个面聊聊。说着,老蔡把电话挂了。后来,小帅就在等父亲回到魔都时给他电话。想不到,没有等到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
就像小帅的感觉一样,他父亲老蔡的生活一直非常的诡秘,他看似一个生意人,但又不是一个正经的商人。什么江湖上做当相的人,小帅自小就鄙视自己父亲的谋生方式,感觉丢脸,感觉不可告人。但小帅不讨厌父亲老蔡给他买的结婚楼房,不讨厌给他买的一辆摩托车。其实他非常好吃懒做,因为庇荫在老蔡的来历不明的财富享有之中,他很少想象父亲老蔡在江湖上做当相的历经沧桑和艰险,小帅没有进入他父亲的当相世道,所以,小帅一直没有得到父亲老蔡在世时神秘财富的享有和继承权。
老蔡似乎把他所有的财富,全部赋予密码式的记录,防的就是小帅。
小帅一直骂他老头子算计过人、斤斤计较、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不,他的“当相通讯录”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小帅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有这么一本神秘的“当相通讯录”,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是滋味。小帅心里盘算着父亲应该有留下的很多财产,除了“当相通讯录”,父亲应该还有别的笔记本里,还有很多账册、票据和银行卡等等的东西呢,说不定都藏在他老宅院的屋子里,回到魔都和阿樱一起去老宅院屋子要里里外外地找一遍。
这趟途径南京的慢车,车里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
后来,小帅把父亲的骨灰盒用自己的外套紧紧裹着,不想让人看见。怀里捧着父亲的骨灰盒,他心里在默默地念叨着:爸,我接你回家了,你出去走江湖做当相几十年了,回来却装在一个盒子里,真是让我和阿樱俩心里多难过啊!你太迷恋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太迷恋这种过去世道中的投机倒把、地下经营、设套布陷、撬边哄买甚至坑蒙拐骗等谋生快感。尤其让小帅看不惯的是,在外面做当相赚钱了,从不在家里过居家的生活,像个职业流浪人一样,所以妈妈不能和你在一起生活。但是,你在江湖上再也找不到比妈妈好的人了。小帅在想着伤心事时,不时朝后排这一男两女看看,他们三个人都在打瞌睡了。
这时候,火车已经驶近魔都,小帅要在魔都的嘉定区南翔站下车。
小帅小心地捧着这只盒子,准备下车,在他从座位上站起时,他裹着骨灰盒的滑雪衫口袋里掉出一样东西,正好被跟在他后面的花屏小姐捡起,是那本重要的“当相通讯录”。花屏小姐顺手把这个它抓在手里,没有人发现。现在,这本通讯录对小帅也没啥用了,但是对她有用处的。捡到“当相通讯录”的花屏小姐像做贼似地,她发觉连东北男人和王琴都没有觉察出来。花屏小姐的心里是通通通地乱跳。既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那这个东西就属于她的了。
下了火车后,他们三人跟着小帅走,来到外面马路上,这时小帅的双眼里开始泪汪汪了。他们一起来到南翔站的广场上时,这个东北男人突然对小帅说:兄弟啊,我们一起陪你回家的话,有点不太好吧!要不你先回去,我们三人明天来你家,你看咋样啊?话音刚落,那王琴也插嘴说:唉,小弟呀!你送你爸回到家里,一路上跟他说说话,我们如果一直跟着是很别扭的,还是你先回去吧,我们都是你爸的朋友,明天来你家!这时,花屏小姐马上也说道:对,我们在附近落脚休息一下,明天我们说好再碰面,这样你可以先忙你爸的事情……
小帅眼里还噙着泪水,他木然地看看他们,又看看捧着的东西,他没有想到他们他们三人要在车站附近落脚,他现在就想着他捧着的这个东西,想着一个飘荡的灵魂最后回到家里,是的,他要好好的送父亲走回去,他要跟他说说话,他要和妻子阿樱一起陪着父亲从江湖上回来,他们三人跟着确实有点讲不过去。小帅看着王琴,说道:好吧,那我先送我爸回去了!
小帅转身捧着父亲骨灰盒就走了,他一直走着,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他好像把这三个人忘记了。他走到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时,看见阿樱正等候在一棵树旁,觉得特别的心酸。父亲就这样魂归故里了。小帅边走边嘴里念念叨说:爸,你回来了,阿樱来接你啦!当小帅捧着一包东西来到阿樱面前时,两人都朝着这包东西叫了一声爸。接着,小帅和阿樱俩一起捧着,朝一条通往他们村里的路走去。
村口有一座小桥。小帅过桥时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说道:爸,过桥了,马上到家了!
老蔡十六七岁就从这座桥出去,走上江湖做当相的,回来的时候是一只盒子而且身无分文。小帅不由得心里难过,呜呜地啼叫了几声。他一伤心,他的老婆就哇哇地哭了。不过,快到桂花村时他俩不哭了,好像约好的,同时收敛起来。父亲的死,如果给村里人知道了简直是一个笑话,他俩不想让村里人知道这事。
小帅家里还是种地的。家里的房子是小帅结婚时老蔡给买的。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一个资产有千万的老当相,唯一一次为儿子慷慨用钱的,就是十年前在村里买了这幢三层楼带院子的二手农家楼房。虽说是给小帅买的房,但楼房的三楼老蔡一直没有给小帅用,而且他门外面还加了一把挂锁,不许小帅进去。老蔡对媳妇阿樱好象比较信任,他把三楼以及他在城隍庙住房的备用钥匙,一起用纸包住封好,存放在阿樱那里。
一会儿,他家的楼房到了。小帅走在前面,阿樱跟在后面。进了自家的院子时,小帅又给父亲默念了一句:爸呀,到家了,你可以安息了!
小帅和阿樱已经商量好了,直接先把骨灰盒放到三楼他父亲的房间里,择日安葬。这间屋子小帅和阿樱从来都没有进去过,老蔡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他俩都不知道。事实上老蔡的房间常年是关着的,里边有点啥小帅和阿姨俩都没有印象。阿樱把房间的备用钥匙找出来了。阿樱奔上三楼,把老蔡房门上的一把挂锁打开了,门开后,站在门口的小帅和阿樱看得惊呆了,房间里几乎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小帅慢慢地把骨灰盒放到地板上。这会儿他不念叨了。他急着要找房间里有没有父亲值钱的东西藏着。房间顶上有一根根斜木梁,由于常年不住人,这些木梁上都是老鼠爬过的痕迹和一个个老鼠洞。房间里就一张床,上面就铺这一张草席,阿樱发现,草席上已经长出一层像绒毛似地发霉物。房间里没有橱柜、桌子、椅子和其他的家什器皿,就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相框,照片是老蔡三四十岁时拍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阿樱发现,墙壁上的相框,和地板上的骨灰盒,连在一起看真像个灵堂。
瞧着屋里空无一物,小帅和阿樱俩不禁生疑起来。他俩记得老蔡夏天时还回来住过几宿的,屋里没有东西他怎么住啊?这老东西,一定把最贵重的东西藏匿起来了!会不会藏在这房间的隐蔽处,有父亲的金货或者遗嘱类似的东西?小帅和阿樱俩不约而同地开始四处翻找。他俩拿来了梯子,朝着四边的墙檐处查看了一遍,结果没有发现有藏匿东西的地方,接着他俩又把屋子里任何角落都翻了个遍,很遗憾,就是没有一点老蔡留下值钱的东西。
老蔡真没有留下一点点东西,甚至没有留下一点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是故意不给小帅留下一点点值钱的东西,不留下一点可以沾光、回忆或纪念的东西!这老头子太算计了、太喜爱隐蔽、藏匿了,他的财产一定在别处,或者在江湖上。老蔡在江湖上饱经风霜和屡经风险,使他染成了藏匿财物的这个怪癖。这时,阿樱翻遍了屋里后,生气地坐在地上哭了。
小帅有点恼火。他过来安慰阿樱,说老婆,别难过,我爸肯定有很多钱,我会设法去找的,我爸住的地方、我爸的朋友那里等等,还有我爸在各地经营的店铺我都会想办法去问的。明天上午我就去火车站,那个花屏小姐跟我说好,明天碰头的。小帅边说边拿起的他的滑雪衫来,他摸来摸去,口袋里的一本父亲的通讯录怎么不在了?
小帅突然紧张起来,把自己身上的口袋全部掏了一边,仍然没有找到父亲的通讯录,难道丢了?会不会在回家的路上,通讯录从他的包骨灰盒的滑雪衫口袋里掉出来了?现在这本通讯录就非常重要了,父亲的很多生意朋友的电话号码都应该在这本通讯录里。
阿樱盯着小帅看,问他怎么啦。
小帅像抽风一样跳起,拔腿就跑出屋去,阿樱追着问他怎么啦。阿樱见小帅像发神经病似地朝路的两边来回瞅,就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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