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去往莲花开放的地方
今天的行程是墨脱公路,从波密出发,晚上住背崩乡格林村。
墨脱公路,其实是扎墨公路,是从波密县扎木镇至墨脱县墨脱镇的一条公路,是一条具有浓郁传奇色彩的的公路。
第一次听说墨脱,是因为“世界只有一个墨脱,而墨脱拥有整个世界”这句话:在3.4万平方公里,人口仅万余人,地处喜马拉雅山脉南麓,雅鲁藏布江贯穿县域全境,是雅鲁藏布江进入印度阿萨姆平原,流经中国的最后一个县。与印度阿萨姆邦接壤。是国内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城。境内山高谷深,山峦起伏。高山冰雪融冻侵蚀和河流的切割,多在2000米以上,有的甚至达到6000米,孕育了世界上最深最长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除了具备山川河流、平原丘陵等所有的地貌特征,还有高度的变化替代纬度变化带来的全季候特征,仿佛从赤道到北极的穿越,孕育了丰富的动植物资源,这里种植水稻,山谷里长着香蕉树,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芭蕉叶。
后来是听一位户外大咖谈起的墨脱。那是2005年,他们还是双手插兜拉满弓,饮冰难凉热血的少年。当时墨脱,居中国十大徒步探险路线之首,是国内顶级的探险线路。进入墨脱,没有路,所有的东西都是门巴族的背夫、藏族的马帮驮进去的,从生活用品,衣食住行所需的所有东西,包括解放大桥所有的建筑材料,甚至开理发店的两位小姑娘都是门巴背夫背进去的。一条路从松林口进,一条路从80K进。他们是从米林县派镇出发,翻越4000多米的多雄拉山口,经拉格、汗密、背崩到墨脱,再从108K、80K走出去到波密。这一路上,不要说翻山越岭,爬冰涉水,他们在暗无天日的黑松林里趟着二十多厘米深的污水,污水里浸泡着腐烂的树叶、马粪,还有腐烂的马的尸体;在长满大阪根、鸟巢蕨、黑桫椤的热带雨林与山蚂蝗纠缠,几乎全身鲜血淋漓;高强度徒步,加上路面崎岖湿滑,肌肉拉伤,关节扭伤,他们必须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同时,还必须适合关注着滚石、滑坡、泥石流,和随时可能被冲走的简易道路、桥梁。虽然是雇了门巴族的背夫,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最后走成了行尸走肉,他们用“逃离”在描述最后的路程。
再后来听说墨脱,是因为一本安妮宝贝的书《莲花》。“这一本书,有关寓意,有关心灵的历史,有关人走过的路途”。书中三位主人翁,在各种不如意的生活中,殊途同归踏上了西行之路,他们用身体和灵魂,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到达他们的彼岸世界。这条路,他们选在了墨脱。墨脱之路,摧毁过他们的信念和意志,也让他们在历经千辛万苦后,得到了永远的解脱。有趣的是,不知道作者在墨脱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作家在完成这篇小说时经历了什么,作者安妮宝贝,一位70后的女性,从此改名为庆山,作品也从日常的活色生香改变为通灵、禅意。
墨脱在藏语中意为“花朵”,曾有“博隅白玛岗”之称,藏语意为“隐藏的莲花”。我印象中的莲花,来自于庭院中的荷花缸,荷花和莲花当属同一种植物吧,小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养着一缸荷花,几片浮在水面上的荷叶,三两半开的荷花聘婷挺拔,绿的翠绿欲滴,粉的粉嫩娇羞,在夏日的烈日下,倒是愈加强烈的茁壮,丝毫没有打蔫退缩的迹象。后来读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那一个荷花池:“田田的叶子”,“婷婷袅袅舞女的裙。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莲田是拥挤的,灰暗的,教授的心情沉闷哀怨,直到看见零星的白色的莲花。忧郁文弱的教授非常委婉含蓄地表达出对现实的不满,最后和《采莲赋》中的“妖童媛女”,《西洲曲》中的采莲人,遥遥相望,艳羡着词曲里描述的轻松的,简单的,自由的场景。此乃文学中的莲花。《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此乃客观真实的莲花。古印度阿旃陀壁画、中国敦煌,云冈石窟、龙门石窟,都有很多以莲花为题材的艺术作品,就是在一般的大小寺庙里,佛、菩萨的塑像也大多有莲花出现,或坐在莲花座上,或手持莲花法器。《空性论》中这样描写过弥勒佛:“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菩萨居于尘世,同样也不惹半点尘埃。”这里莲花是佛祖的化身。莲花与佛教所主张的出世人格,有着天衣无缝般的契合,某种程度上,就是佛教教义符号。这是佛教中的莲花。
一个如此奇妙丰富,又是如此艰辛凶险,可以让人类精神和灵魂凝练升华,还可以冠以“莲花”的墨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我们的车行驶在花费数十亿元、耗时52年建成、总长117公里的墨脱公路上。墨脱公路的建成,彻底改变了进墨脱必须徒步穿越、爬山涉水、翻山越岭的方式。西藏真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总是不断地让旅行的人收获一个又一个的惊喜!标新立异独特的美,又让这一份份喜悦不断升级!从2700多米的波密,爬升到3700多米的嘎瓦隆雪山,藏族师傅说,你们的运气太好了,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雪的嘎瓦隆雪山,不,应该是雪峰,出现在我们眼前。这是一片冰雪的时间,白雪皑皑,浩浩荡荡,把整个山谷烘托得异常纯净!右侧,是一片松树林,在雪地里绵延起伏,一望无际,厚厚的积雪压着松树的枝条,完美地勾勒出树的形状,像一群摆好姿势的舞蹈演员,永远地等待着序曲的奏响,和帷幕的拉开,凝固在时间的隧道!一种“你来或不来,我都在这里”的从容和沉寂!左侧,则是三个阶梯般的布局。先是一片几乎平坦的雪地,贫瘠的沙砾荒地,凌乱无序的沟壑,被厚厚的积雪无声无息地掩埋,覆盖,装点成一个纯净的世界,一直铺展到远处的雪山脚下。有几处长长的横向的隆起,像被岁月掩埋的城堡的残垣断壁,在雪地上留下了柔美流畅的黑色的阴影。往上,是一笔一气呵成的平缓的线条,横亘着,延续着,裙䙓一样簇拥在雪峰脚下。再往上,就是嘎隆拉雪峰了,银装素裹,刀削般的陡峭,凌厉,从一群簇拥的山峦中拔地而起,华丽丽地矗立在天地之间,矗立在时间和岁月的长廊!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阳光,在雪峰之巅被细细碎碎分割,最终落在雪地上聚合,留下明暗交替的痕迹。其实,雪地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嘎隆拉隧道东边入口的海拔在3700多米,隧道内要爬升至嘎隆拉山口带,4100多米,出口海拔在3400米左右,解决了墨脱公路在此遇到的长达8个月左右的大雪封山问题。虽然全线通车,但是要双进单出单向通行。穿过3300米长的嘎隆拉隧道后,是一段连续下坡的路程,墨脱公路的险峻,在此表露无遗。巨大的山体上,一连串大大的“Z”,从隧道口逶迤曲折而下,3000米的速降,我们仿佛在天梯滑行,再次闯入了一个梦里才有的世界!清清静静,一个只有雪花的世界!
有个有趣的文化现象,国外很多的童话故事里有雪的题材。从《冰雪奇缘》,到圣诞老人的传说,还有以“白雪”命名的《白雪公主》,还有一首传唱了60余年的脍炙人口的《雪绒花》。雪,代表了纯洁、善良、美好,一个个极致完美,极致浪漫。我们则是现实主义的沉重的题材,饥寒交迫的“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还有六月飞雪的《窦娥冤》。
此刻的背景音乐应该是什么呢?!此刻的雪,铺满数千米高的巨大山脉,千山百岭,拔地而起,耸入云霄!如此气势磅礴,惊天动地,不知道有没有一首关于雪的交响乐,像那首著名的《出埃及记》般荡气回肠,承载起一个民族的苦难,血泪,抗争,还有尊严!
很快,道路两侧稀稀拉拉开始出现松树,渐渐地,松树开始排列起来,再下行了数公里,出现了密集的松树林。针叶的颜色也由深褐色转为墨绿色。过了半小时许的车程,终于见到了阔叶树,山色也渐渐翠绿起来。盛开的杜鹃花,冷不丁地从山崖上探出来,展示着艳丽迷人的姿色,和一枝独秀的骄傲。继续下行,草和灌木也丰富了起来,在山野的风吹佛下,恣意生长着,陆陆续续填满了整个空间。不断地有小瀑布从峭壁上的沟壑里挂下来,发出哗哗的声响,撞击到岩石上,蹦出无数的水花,水气氤氲缭绕。雅鲁藏布江,正在身边的峡谷里,欢快奔腾,高歌猛进!
也是机缘巧合,单向行驶的墨脱公路,我们居然遭遇了堵车,一辆货车的故障,把我们堵在了一个峡谷的深处。与其说是堵车,倒不如说是一次驻车的停留,一段非常舒心美妙的时光!已是上午十点多钟,阳光正好从偏南的角度射进峡谷,我们感受到了熟悉的光辉,柔和而温暖。此地的海拔大概千余米吧。有和煦的阳光,有斑斓的树影,有丰沛的植被,像初春的浙皖地区的山谷,热闹、鲜活、温润!早晨,我们还在冰天雪地穿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现在已然享受着春天的明媚!没想到,在这个深山峡谷邂逅了一个江南的春天!如果不是雅鲁藏布江低沉的咆哮,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还真如皖南的一片山谷。我们在阳光下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高浓度氧气。
同行的伙伴此刻也开始轻松地交流。前几日,虽然一路风光无限,但是对于平原地区上来的人,高原反应还是存在的,虽然没有过分强烈,大部分多多少少有一种勉强为之的感觉。现在是全身心放松了,精神的欢愉也在这一瞬间激发出来,大家笑意盈盈,有着彼此分享和依靠的真诚和踏实!
同伴中一位专业的舞蹈演员开始伸展身体,刷地一下,双手、双肩同时打开,像振翅欲飞,双腿交错、稳稳地扎在地上。随着音乐响起,双臂挥动,脚步频移,腰肢妙曼,眉目生巧,一支锅庄️舞完美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开车的藏族师傅有一位是康巴藏族。据说康巴藏族康巴人大都身材魁梧,面容刚毅,长发披散有如雄狮的鬃毛,是典型的美男子和天生的战士,酷爱艺术,能歌善舞,勇敢、聪慧。这位叫多吉的康巴汉子也开始展示他的舞蹈。他的头,随着一种独特的节奏非常自在的左右摇动,手臂一会儿轻轻挥舞,一会儿作抱琴拨弹状,双膝微曲,双脚碎步跳动。他的舞蹈,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只觉得他的全身的细胞都在跳舞,目光如炬,又深邃、灵动、闪耀,身体已经和音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也完美演绎出音乐表达的轻盈和快乐。不知道是舞蹈的感染力,还是音乐的魅力,大家放下平日的严肃端庄,纷纷手舞足蹈,为自己孩童般的欢乐,笑逐颜开!
堵车还是耽误了时间。路过80k,没有停留。k是公里的意思,是曾经的墨脱公路80公里的地方,也是墨脱公路最大的中转站和补给基地。为了纪念曾经的艰难险阻,80k作为地名保存了下来。下午2点左右,赶到墨脱县城吃午饭,然后继续赶往背崩乡格林村。气温已达30度左右,天气完全炎热了起来。
沿途的风景,完全是一派热带风光了。阳光显得燥热起来,明晃晃刺眼,晒得路面上尘土飞扬。路边的小摊,贩卖着香蕉和香橼,开垦过的山坡,连片种植了香蕉树、茶树、水稻。巨大的山体换成了翠绿的颜色,深深浅浅,浓淡有致,像人间五月芳菲尽后草叶的绿色,清新,鲜明,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群山叠翠,绵延起伏,在视线的尽头,隐藏进一片缥缈不定的云雾之中。大大的芭蕉叶夹杂在纷纷扰扰的丛林中,迎风招摇,显得十分醒目。6500亿年前恐龙的食物黑桫椤也漫山遍野生长着,高大的乔木树干上爬满厚厚的苔藓,一种不知名的藤蔓,缠绕着,悬挂着……难以置信,粗厉荒凉的青藏高原会有如此丰富盛大的热带雨林。
蓝色的天空,绿色的山峦,画面简单干净,几笔山脊线把画面进行了分割,群岭巍峨,端庄矜持,郑重其事,是一种规律和秩序,又是一种仪式的仪仗!数千米深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已经几乎听不到谷底汹涌奔流的雅鲁藏布江的咆哮,深不可测,遥不可及,更增添了许多威严和神秘。这里,仿佛有一种威慑和寓意,关于传说中阿琼洁波与莲花山大师斗法留下的伏藏,帕巴拉神庙的线索,墨脱血池的秘密,无人知晓的古老文明,还有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生命之门……我深信,那些流传于人们口里的神话和传奇,一定都是真实的,它们是通过人们口诵的方式流传了下来。
这里就是莲花开放的地方么?我没有答案!如果有这样的地方,一定是有关智慧,有关生命,有关未来!有关美好,自由,永恒!
我们终于在格林村看到了一朵盛开的莲花!那是搭建的一个观景平台,做成了莲花的形状,在空旷的高山茶园之上,凌空开放。在自然界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苍白!
晚上我们入住格林村门巴族老乡的民宿。次日,徒步热带雨林10公里,穿越蚂蝗区,参观了一棵高76.8米的不丹松。第一次看见吸血的蚂蝗,幸亏无碍!依次打卡雅鲁藏布江果果糖大转弯和解放大桥。
墨脱,像一个隐蔽的世外桃源,这份清静与坦然自若,与人世间没有关联!一个人,如果如果这般清静与坦然自若,“居于尘世,不惹半点尘埃”,便是“莲”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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