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黑暗

              ——读亚妮的《没眼人》

                俄别移东

我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无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个步伐升盈令人战栗的光辉——里尔克

             

三月的杭州，草长莺飞，百花盛开，是白居易笔下最忆的那个江南。去西湖踏青回来，在书店无意遇见亚妮的这本《没眼人》。一读，发现一个我所不熟悉的世界，11个瞎子组成的黑暗世界，发生在日光之下的那些酸甜苦辣，通过一个美丽的杭州女子的记录，活化在我的面前。这是迥别于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发生的那些故事，少了些现代文明的痕迹，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充满灵魂与灵魂赤裸裸的撞击而喷发的原生态气息。他们彼此共存，互相拯救，一路同行，发生的大事小事，让我看见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卑微却也充满自身散发的高贵。

读了《没眼人》也让我自己觉得感恩，即使在这样房价高昂的城市生活，没有所谓“成功人士”的标配生活，但是我至少拥有爱我的家人和健康的身体。一天的难处一天担，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天上飞鸟不种不收，且快乐飞翔，何况我们呢？因此，我把亚妮的这本《没眼人》里感动我的那些点滴，结字成句，给自己一份鼓励和温暖。

亚妮所写的没眼人，一共11个人，清一色的没眼人，组成一个乐队，在太行山沟的1700个村庄里流浪，依靠给村民的婚丧嫁娶唱辽州小调（左权民歌），辗转谋生。有的是天生瞎眼，有的是后天因为事故导致瞎眼。他们11个人各司其职，各有所长，七天（队长兼胡琴唢呐）、屎蛋（吹笙打鼓）、喇叭（吹拉弹唱）、解放（二胡）、光明（胡琴打鼓）、肉三（打鼓）、招财（笙）、小辫（三弦）、眼镜（总务）、天和（唱）、大头（胡琴）。他们十一个人仿佛一支行在路上的军队，各自随时把所有家产打包成“铺盖”背在肩上，通过“记公分”分配劳动收入，在彼此各种的摩擦中互相依靠，一路向前。

他们也会在夜晚的炕上讨论关于女人和性的故事，即亚妮所写的“混闺女”。女人是他们心里一个明亮的世界。一如亚妮所写:“在我们有眼人眼里，爱是可以辨别的色彩，爱是可以计算的财富，是可以游戏的欲望，得到得不到，在人；在没眼人的世界里，爱就是有女人的日子，而有女人的日子就有光亮，这是能够让他们真实触摸和感知活着真实的东西。”也许我们永远无法感知那个黑暗世界里发生的身临其境，说得最多语言也只是苍白 ，也只能是隔山打牛。但是，那却是他们每一天真实的生活，手脚并用摸索前路努力的活着，在黑暗中点燃篝火，让黑暗也被点燃，让每一次辗转都变得美好。就像光明想用卖艺的钱给女儿上大学，就像肉三家五个没眼人和一个女人成就了一个交大的博士。他们一直用心中的微光来燎原外面无边的世界。

我们这些生活在白晃晃的阳光底下，穿梭在高楼之间的夹缝内，努力拼搏的人，却常常被各种压力，甚至被抑郁症围困，而忘记春日阳光的灿烂以及鲜花的颜色，如里尔克诗里那只笼中之豹。登山宝训里说“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了亮，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心里有光的人，即使眼睛看不见这个世界，他的光依然可以照亮生命的前路。就像亚妮所记录的这些没眼人，在黑暗世界里，依然可以踏歌而行，把苦难过成祝福，把垃圾熬成糖，活出一种属于自己的颜色，无关他人。

             

这本书里，肉三姐姐的故事，一个有眼的女人养活五个瞎眼男人，还供出了一个交大博士。一个女人需要多少的坚韧和勇气，才能在这样的苦难面前，不至于被打倒；才能够在一个又一个的黑夜里熬到天明。“喜籽”，多么喜气明媚的名字，却让主人承受了和这个名字截然相反的生活和命运。也许这就是命运向我们展现的吊诡，用平静的湖水掩埋深处的暗礁。让你无处喊冤申诉，只有甘心承受，把那颗无意撞落的牙齿连同鲜血一起吞下去，摖干血迹后，抬头向人世展开笑颜。难怪亚妮对她动容，我也动容。喜籽所经历的艰辛，不是你我能够理解的，甚至亚妮也只看到表面的浮光掠影，或许连那个博士儿子也没有感知到她母亲灵魂里的灼伤。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即破，唯有以沉默报之。自己年龄越大，觉得这个人间我读不懂的世界宽阔如海，心里对人对事充满敬畏怜悯和深深无力感。为自己的渺小，为那些阳光也无法穿透的阴暗和眼泪。

记得，老家隔壁的一个奶奶，因为媳妇突然自杀，儿子精神失常，留下三个没有成年的孩子，最小的只有三岁。奶奶却无怨无悔，起早摸黑养活儿子孙子孙女，她却很少抱怨，总是笑脸迎人。她的笑脸到现在还在我脑海里，没有散去。可是，我记得年幼的自己曾经偷偷的去看过她背着众人给三岁的小女孩喝没有奶水的皱巴巴的乳房，希望止住小女孩想念妈妈的哭声。“喜籽”也好，奶奶也好，她们用自己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扛起生活的重担，也享受透过命运这颗大树缝隙间投下来的斑驳阳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她们如磐石般坚信和命运的这场对垒中，只要熬过黑夜一定会看见黎明。惟愿我们也能如此，即使乌云蔽天，也耐心等候阳光，等候喜乐像河水流进心房。

           

关于亚妮，年幼的时候，看她主持的各种电视节目，偶尔也看她的“亚妮专访”，觉得她有一种知性的美。直到这次读到这本《没眼人》的书，让我惊艳她原来还是个有情怀的女导演。佩服她那种撞到南墙也不回头的勇气，惊叹她一个城市女人跟一帮瞎子可以一起同一间屋子而眠，佩服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拍完电影……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拜金主义盛行的时代，居然有一个女人愿意为了一群没眼的瞎子，差点让自己倾家荡产。她的行动仿佛如同一束黑夜中的光，照亮这个世界那些黑暗的沟壑，使之明艳而靓丽。使人相信只要坚持梦想真的会开花。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明星女人难上加难。明星们的私人生活会被媒体放大，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消遣。名利是一把双刃剑，自古皆然。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却有恃无恐。这是一条高空的钢丝索，步步维艰。亚妮也是明星女人，但是她给了我们开的是另外一扇门，她用10年时间拍了11个没眼人生活的酸甜苦辣，用电影来还原生命行进的轨迹。这是对生命本身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梦想事业的坚持，真的圆了那句“不忘初衷，方得始终”。

虽然作为一个小小公民，无法影响国家经济趋势和贫富差距甚至那些底层的弱势群体，但那些发自内心的怜悯关心，结果却会有所不同，就像亚妮跟这11个没眼人的故事，让我们看见了丝绒布揭开后鲜活的生命痕迹，卑微中充满自由与高贵，在尘埃中开出花朵。

但愿，能早日见到电影版的“没眼人”。但愿，好人一生平安。但愿我们都成为善上聪明，恶上愚拙之人。但愿黑暗也无法驱散心中的光明。我相信心中有光指引的人，无论活在在哪里，都能感觉春天的百花，冬日的阳光。

                      2017-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