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拗过命,还是走了爹的路。他十四岁就到了离家二三里地
的洪家湾洪老爷家当了觅孩儿。可他平时一听到觅孩儿这名儿,就像
被针锥子戳了心肝儿一样痛。却奇怪,昨日个,三姨太叫他觅孩儿时,
他不仅没感到针锥戳心肝般的痛,倒像嫩手抚背挠痒一样舒坦呢?
他反复揣摩个中原因,忽然一激灵,想起来了:当时,三姨太好
像叫他的不是觅孩儿,而是觅汉儿。难怪不戳心肝一样疼嘞。莫非,
在三姨太眼中,咱是一条汉子?
这么一想,他跳出水池,三下五下擦干身,穿了衣服,又沿昨日
的路径去厨房吃饭。他渴望再遇上三姨太,渴望她如昨日一样叫他一
声,分辨一下她喊的是觅孩儿,还是觅汉儿。
果然是觅汉儿。
听了三姨太的一声“觅汉儿”,他的心窝儿,像吹糖人车上的糖
稀锅,咕嘟咕嘟直冒甜泡泡儿。他没了昨日的胆怯,顺着三姨太的声
儿应了一声“唉”。
或许应声大,惊着了三姨太。她张圆小嘴“噢”一声,随即笑了:
“你叫啥名?”
“麦堆。”
“咋听有人叫你记妞?”
三姨太这一问,像迎面泼来一瓢开水,立时感到脸上被烫破皮一
样发烧,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摸了一下左耳根儿。他左耳根处,长着
一块胎记。胎记褐紫色,微有凸起,凸起处长了一蓬半指长的黑乎乎
的毛。胎记,活似一个吸附在他耳下的毛毛虫。麦堆结巴着说:“俺,
自来丑。因这胎记,遭娘嫌弃,便给俺起了个女孩的小名儿记妞。”
三姨太咯咯笑了,脆脆的:“胎记,是娘用十个月心血给孩子刻
下的记号儿。有胎记的人,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孩子。再说,咱这儿,
只有娇养的男孩儿,才起女孩儿的名子呢。你福气嘞。”
“三太太笑话俺嘞。”
三姨太摇摇头:“俺也有块红蝴蝶样的胎记。咋能笑话你嘞?”
麦堆胆怯好奇的目光在三姨太脸上、脖胫上、甚至手背上闪电一
样扫了一遍,冇嘞。她的红蝴蝶,卧在哪个地方呢?自此,麦堆时不
时就会琢磨这个事儿。
春风里。麦堆赶着马车,送三姨太回娘家。油菜花开得黄灿灿的,
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间追逐翻飞。麦堆赶着马车,甩鞭,鞭绳在头顶
游蛇一样盘绕成 S 形, 字形,啪啪作响。
马车嘚儿嘚儿在花间路上疾驰……
他感到左耳边发痒,抬头一摸,是只百爪毛毛虫,他捂住随手甩
了。邪乎,这毛毛虫被他抛出的那一刹,陡然翻身,百爪成翅,变为
一只黑蝴蝶。黑蝴蝶盘旋几圈后,遇上一只红蝴蝶。
黑红两蝶一前一后追逐着飞。
一阵风起,吹起了三姨太的衣襟。红蝴蝶飞进了她的衣襟,落在
了她的腰窝不动了。黑蝴蝶也飞了进去。黑蝴蝶变成了麦堆。黑蝴蝶
麦堆伸爪去摸红蝴蝶儿,想努嘴去亲。这时,一只发情的猫尖利地一
声叫,将他从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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