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

        繁星闪烁着深蓝的夜空，此刻瑰丽璀璨的那颗却未必是最亮的星宿。有的星宿孤独地燃烧了一生，湮灭后很久很久，它的光才到达我们的眼睛。

        柏林的早春有点戏剧化，天气变脸快得很。前一刻还是明媚到睁不开眼睛的大晴天，后一秒就乌云密布任凭骤风急雨肆意挥洒。灰暗的雨幕中，早已习惯了的本地人倒是悠闲自得地雨中漫步神色如常，不打伞也不急着躲避；偶尔可以见到撑着黑色双人伞的老爷爷，臂弯里挎着同样满头银丝的老奶奶，认真听着她对天气嘟囔抱怨个不停。

       那么一刻，他恍惚了一下，以为看见了他和她未来的模样。

      ……

        梦断的时候总是白天，她离开的时候似乎毫无征兆。粉色的格子衫浅色的牛仔裤，一贯束起的马尾也没有丝毫凌乱的痕迹。这个小个子胖乎乎的姑娘从来没有这么固执地沉默过，见面时候如同失语一般，甚至连眼神都全部放空，看不见一丝悲喜。

        “我到了你的城市，出来见个面吧。”他知道，自己踏上火车的时候已经认输了。

        每一条编辑了很久的短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

        虽然得不到她的回复，但是他太了解她了。这个认真的姑娘没有太多的课余生活，哪怕过节放假也会守着小小的自习室或者图书馆，连起床出门的时间都是那么准确一丝不苟。

        从高中开始，早睡早起，三餐学习时间精确到一分钟不差的也只有她了。早晨6点起床的第一条消息，晚上12点睡觉的最后一句问候，很多时候他也挺佩服这个傻姑娘的。那么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当然，让他真正理解这种力量的还是今天。

        他看到她走出寝室，满心快乐迎了上去。她只是轻轻挣脱出来，目光空洞地自顾自走路。看起来她不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没有一丝泪痕和悲戚，但她的小脸上却无比坚定地写满了决绝。

        从宿舍到自习室，四百七十六步的距离。幻想过很多次陪她一起走过这条林荫路，但是一纸高考，他只能去了她第二志愿的大学。他心里明白，大学的这几年，傻姑娘一个人走着这条平淡无奇的路，春天柳絮和梧桐籽飞来飞去的时候会咳嗽，冬天冰天雪地时候经常摔倒的也是她。而今天，终于能陪她走过一次。

    一路无言，他看着她的背影，仅仅一步之遥却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自习室是她的，假期不会有其他人再来，老师顺便就把钥匙交给了她。这样安全的，私人的地方，什么问题都可以好好说清楚的吧？他的心里是势在必得，有着王者般狮子的傲气。

    “你几点下自习？我等你。”

    她把他推出去的时候，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她知道的，我坐了一夜的火车，还没放好行李，她知道的，她一定都知道。男孩开始有些慌张，在门外徘徊了许久。

    下楼的时候，走每一层阶梯都是那么沉重，他真的好累。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爱一个人，她天真热情的回馈曾经让他被所有人羡慕不已，他第一次觉得跟随着她的脚步就能一直一直走下去很远很远。现在，是真的要梦醒了么。什么气壮山河和雷霆万钧的神力，就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她的沉默竟然这样决绝！

    12：00准时下课，在傻姑娘的小脑袋里，生物钟严谨到苛刻。十分钟后，她来了，左顾右盼。在那么一瞬间，他心情无比激动，他知道姑娘还是想着自己的。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骨感而残酷。蓝色的变速车，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另一个男生蓦然出现在眼前，他和她之间五步的距离被自行车划出的弧线生生截断了。

    她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说，径直坐在了那男生的后座上。一骑绝尘而去，他的眼睛里腾起了雾气。

    ……

    后面的记忆，多半是残缺的。太多混合了酒精和歇斯底里的片段，当然，她看不到的。五百公里的距离，朝发夕至的绿皮火车，断送了从校园懵懂年纪成长的感情么？他记得她曾经为他和父母大吵大闹，全力维护被从家里赶出来的他；在还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也是他害的她被没收了电话卡……他记得的，希望她都不要忘记，也存在着一丝丝侥幸……

    那个出现在他们之间的不速之客，甚至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一直到这一天的到来，他都坚信这只是傻姑娘的一出戏。他太了解她了，她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别人看不出的脆弱只有他懂。可是现在，她终于学会了“拒绝”的能力，第一次练习却用在了他身上。

    “我的底线是三次，小心点啊……”

    她的确很傻，每次他犯错误的时候还默默记着本自己的小账，时不时拿出来恐吓一下他。这样的时候，他的必杀招就是拎起来一个熊抱，热烈的kiss总能让她满脸羞红溃不成军，一切的问题迎刃而解。

    没想到，底线真的是底线了。

    或许她凌晨守在电话旁的时候太多了，宿舍的阳台永远都没有遮风挡雨的围栏，害她冷到了心里；又或许她摔倒受伤的时候太多了，等到的都是他敷衍了事的热水，害她把眼泪流干。四年他成长了，走到了学生会，走到了主席，那么多的重要活动都有她的影子，海报，策划，她总能妙手回春为他助攻。而他竞选成功的那一夜，她无怨无悔在打烊的快餐店里等到天明……他们的四年，如何分得干干净净呢。

    卡布奇诺，是她最喜欢的。之前他是反对她在奶茶店打工的，扬言要告家长。可是在真正抬起电话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对于她是怎样的身份呢。

    夜色浓重的时候已经到了风雨最猖狂的时刻，雨水把明净的玻璃窗打得污浊不堪。透过雨幕的街灯却更加柔和了。没有人会在寂静的雨夜喝着咖啡，也没有人会在离家背井的孤独里思念远人，思念错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