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

小巷一片漆黑，一只黑猫懒洋洋地在墙头踱步。

没有人能看见它在哪里，除非它眨眼。

碧绿的眼眸泛着幽光，遥遥守望着某个地方。

这是一只有故事的黑猫，它叫阿闻。

二十七年前的秋天，顶着家人的重重压力，母亲生下了阿闻。

医生说，母亲本就身患重病，生下孩子会伤害身体，要不得。

但母亲非常坚决，甚至为了不让这个孩子背负太多，她每每被病痛折磨之时，都只自己默默承受着。直到这一次，母亲实在支持不住，昏倒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也没有醒。

医生的态度让阿闻知道，母亲的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自母亲重病后，父亲也消失无踪。

阿闻每日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奔波，整个人日渐消瘦，胡子拉碴，看起来老了不少。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很体谅他的，可是后来，那份由善良生出的耐心也被消耗光了。

上司委婉的告诉他，不如离职吧。

女友的亲戚直白的告诉他，不要再耽误她了。

阿闻坐在小公园的秋千上，抽了一包又一包烟。

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竟然没出息地哭了。

在医学无法求助的时候，人就会格外依赖神明。

这座公园位置偏僻，周围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挡，阿闻抬头仰望，竟看见了一小片星空。

阿闻心想，住在星星上的神明也会看到他的吧。

“如果您能听见的话，请让死神放过我的母亲，我愿付出任何代价。”阿闻无助又诚恳地请求。

他虔诚地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突然看到一只黑猫，在蹭自己的小腿。

“喵～”

它或许是刚刚觅食归来，又或许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但它的出现给了阿闻不少安慰，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哪怕只有这点小小的心理依赖，也已经足够了。阿闻将黑猫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背。

黑猫仰头看着阿闻的脸。

“喵～真的任何代价都可以吗？”

阿闻低头，看到了黑猫幽蓝深邃的眼睛。

或许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请求，你看，面前这只黑猫说话了。

在这份奇迹的驱使下，阿闻毫不犹豫的点头。

“如果要你从这个世界消失呢？”

消失？

“你的命，本就是用你妈妈的命换来的啊。”

……

黑猫深蓝的的眼眸泛着幽光，望着扭头狂奔的阿闻跑进夜色中。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说什么愿意付出一切，不过是为了自我感动罢了。

阿闻一路向前跑，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女友家门口。

他在这个世界上，并非一点牵挂都没有。至少这个可爱的女人，是他无论如何不愿放手的。

他平缓气息，调整状态，敲响了女友家门。

女友开门，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被他狼狈样子吓到的女友，很快平静下来依靠着他，温柔的笑着，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怎么了嘛，没关系的，我在的呀。”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你要按时睡觉，好好吃饭，不要总在夜里写稿子。

心情不好的时候别宅在家里，多出去走走。

和自己好好相处，来大姨妈的时候就别馋嘴吃冰淇淋和辣火锅了。

实在懒得做饭，煮泡面的时候也加个鸡蛋放两片青菜吧。

……

他一句一句叮嘱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孩脆弱的很，让人放心不下。

所以最后他说，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吧。

十分钟之后，阿闻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黑猫面前。

但这一次，他的表情已然十分放松。

黑猫告诉他，你消失后，这个世界照常运行。

而你也可以看到这个世界，只是，你不再是你了。

你是神明的奴仆，供神明驱使，若擅自行动，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阿文笑着点头接受。

于是这座偏僻的小公园在夜里迸射出千道蓝光，光芒消失的时候，从黑暗中走出两只黑猫。

一只深蓝色眼眸，一只碧绿色眼眸。

阿闻没有参与这个世界，但却知道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知道，母亲的病再没有发作过，只是常常遗憾当初没能留住那个孩子。

母亲与女友在公交站偶遇，女友帮母亲捡起掉落的大包小包，两个人于是相识。

他们后来经常互动，母亲把女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女友已经到了合适的年龄，母亲开始为她安排相亲。

看到那个男人送女友回家时，阿闻犯规了。

他走出公园，在女友家楼下徘徊。

他不该接近女友，却在女友发现他并向他示好时，鬼使神差向她走了过去。

女友摸了摸他的背，他忍不住在她的手心蹭啊蹭。

分别前，女友为他带上了一个黑色的项圈。

项圈上有一个绿宝石的吊坠。

后来女友结婚了。

阿闻于是不再打扰她，他回到小公园，寸步不离。

虽然他曾说过希望她过得好，希望她遇到可以依托之人，但那个人真的出现了，他还是有些难过。

难过的阿闻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爪爪啊，我好难过，你知道吗？

爪爪没有回应他，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却晃了晃。

仿佛在说，我知道呀。

于是接下来无数个孤独的夜里，阿闻都感觉项圈在陪着自己。

如果他被时而冒出的小情绪打扰，项圈就会蹭蹭他的脖子。

仿佛在说，开心点呀。

如果他为了发泄情绪嗷嗷乱叫，项圈就会跟着他的节奏一晃一晃。

仿佛在说，唱的不错，为你打call。

阿闻觉得自己没那么孤独了，也不再每时每刻，都想着女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之后，阿闻再次见到了女友。

深夜，公元前的小巷，女友在前快步地走，一个男人捏着刀子紧随在后。

阿闻跳上墙头，一步一步跟着女友，他没再参与她的世界，却会永远默默守护着她。

歹徒快走几步，打算动手了。

阿闻跳下墙头，一挥爪子，在歹徒脸上留下一道血印子。

附近的野狗汪汪乱吠，阿闻没顾上管。

那野狗，盯上了阿闻脖子上晶莹透亮的项圈吊坠。

它从阿闻的脖子上，一口咬下吊坠。

阿闻一心只想保护女友，并未意识到吊坠的遗失。

碧绿色的吊坠随着野狗的跳跃在空中画下波浪形的绿色光线。

吊坠看着心爱的男友去守护别的女人，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它没有半分后悔。

不久前，在这公园内，它刚和另一只深蓝色眼眸的黑猫做了交易。

她心中总有久久不散的伤感和空洞。在遇到一只碧绿色眼睛的黑猫后，这空洞缓解。

她去了黑猫所在的公园，却遇见了另一只深蓝色眼眸的黑猫。

在黑猫的帮助下，她将自己的人生送给一个苦命的女孩，然后从这世界消失，变成了男友项圈上的宝石。

从此她就可以永远陪伴在男友身边了，而那个苦命的女孩，代替她享受着男友母亲的关爱和男友的守护。

她明白那种守护，一如她对男友一般。

可她看着他逐渐远去，这份守护，走到了尽头。

阿闻追着歹徒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他看到一位英俊的男人站在那里。

男人把女友一把拉进怀中，歹徒遂泄了气，悄悄离去。

他认出那男人是女友的未婚夫，不，现在已经结婚了。

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女人，已经有人守护了呢。

只是他的心空空的。不知要去何处找回缺失的东西。

他按着原路返回、寻找。

他说，心里空空的，为什么呢？

没有人给他回应。

往常这时，项圈都会蹭蹭他，仿佛在说，我陪着你呀。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丢掉的东西是什么了。

这一晚，一只碧绿眼睛的黑猫冲进满是流浪狗寄住的巷子。

孤身一猫单挑十几只流浪狗，抢回了自己项圈上的吊坠。

它浑身是血，身上的毛都被咬秃了。

但它叼着那绿宝石吊坠，一步一步，骄傲的从巷子中走出。

今天起，它要和这吊坠，永不分离。

吊坠晃了晃，仿佛在说，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