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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提琴人生

我的小提琴人生

作者: 柴山2018 | 来源:发表于2018-01-22 23:12 被阅读823次

    作为一个不以小提琴为职业,演奏水平平平的我,小提琴却在我的生活中一直扮演了一个忽隐忽现的角色,陪伴我走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即使今天我也时常想起它,偶尔还出现在梦中,真的有点惊奇。

    今天我才明白,因为在我生活滚滚的洪流和苦难中,小提琴给了我微弱躯体的希望之光和心灵寄托,它帮助了我克服无数的困惑和苦难,安慰我的心灵,陪伴了我的孤独,它带给我极其简单而又至高的快乐,展示自我价值,它帮助我克服人性的弱点,找到自己的属性并且肯定自己,它告诉了我我是谁,首先是小提琴这一圣物本身,其次是它所代表的一种音乐精神。

    我少年时代,时常一个人凝视着这个简单的乐器,用块布把它上面的松香擦掉,把琴擦的干干净净,并欣赏它的美丽外形和温暖色泽,内心一种幸福感会油然而生并充溢到全身。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里,我们没有今天的录音和CD产品,电视和电台里也没有古典音乐,更沒有古典音乐的演出。在这一历史上很罕见的文化沙漠和文化被文化革命所摧毁时候,我的家却有一台可贵的收音机,我偷偷的打开它,冒着收听敌台的风险,调到短波电台,压低音量,收听国外的节目。

    在当时,这一切是禁忌的,即使对一个毫无政治信仰的孩子,我在收音机里时常会收到外国的小提琴音乐,我一旦听到了就兴奋无比,当时也叫不出什么曲子,也不懂外语。记得当时听的影响最深的是后来才知道的来自敌对国家韩国电台的贝多芬的《F大调浪漫曲》。当然,那时来自政府的无线电干扰也是很多的,曲子时常打断,声音忽高忽低,甚至消失,欣赏质量可以想象。

    即使如此,我也时常享受了一场场音乐盛宴,终生难忘。我人生最早的自己所导演的音乐会 同样可贵的是父母也没有对我干涉很多,因为父亲也喜欢音乐,我也问过父亲原因,父亲回答只有二个字 :"好听"。尽管父亲是跟随陈毅元帅的第二野战军解放上海的土八路,睡过上海的跑马场,后来又是复员到海上运输船上从事政委的政工干部,今天人们常谈起军人大院的故事,我们住的却是退役军人家属大楼,位于虹口区北外滩,在日本统治时期曾经是一幢日本宪兵司令部所在地,学琴就要从这幢楼里开始。

    某天一阵优雅的小提琴声音从某层楼的阳台飘来,我听了一阵,被美妙的音乐打动,决定要学。问父母要钱去买,父母真的二话没说,立即给了钱,记得是21元,那可是占到一家人月收入的四分之一啊!今天回忆起来真是感激父母。那时记得是小学5年级,真不知道来自于什么力量,立即去了南京东路的乐器店买了把琴,在没有任何老师的情况下拉了起来,只是向邻居问了下提琴四根弦的音和手指把位,而音永远是调不准的,甚至也没有调准过一次。那个时候第一没有想过找老师,其次也不知道老师在哪里,更不会付学费去找老师,几乎每家每户都把所有的收入用于日常生活。我们当时根本没有今天这种学琴概念,即首先考虑的就是一位音乐老师。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而且它又立足于你来自哪两个阶级:主要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

    从此我的小提琴家生涯开始了,和今天学琴的孩子不同,父母从不催我练琴,我甚至可以拉到让父母觉得烦,而且在那个读书无用论的时代,我们有大把的时间拉琴,只要我不上街做小混混和无所事事,公共楼梯平台,公共电表间,六楼头顶星空的公共阳台上都是我拉琴的地方,当然也在家拉。

    偶尔感觉好的时候,把窗户打开,从三楼家的窗口对着马路上拉。少年的我总是希望路上少男少女们能听到我的琴声并向上看上一眼,尽管我仍然还未到歌徳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里男主人公维特的情感层面,我的技术是粗糙的,曲子也是简单, 可是情感却是真诚和丰富的,内心也是骄傲的。所有的谱子都是从别人那借来并自己抄下的,一本本乐谱是心血的结晶,甚至连五线谱的五根线也是自己画的,并画上自己的插图以表达自己心境。

    对一个少年,那真是一个即清贫又心满意足的时代,别人今天总用世俗的偏见认为人是有钱了才玩音乐,我总是不同意这种看法并举出我童年的学琴经历——那是来自内心的要求。我们不象父母辈的成年人整日操心日常生活,我们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我也时常和父亲讲起请小提琴老师的话题,但是自己讲了也忘了,因为压根也没真正想过。

    有一天老爸真的带来了一个神一样的大哥,他比我大几岁,他父亲和我父亲同船,是属于旧社会外国海运学校培养出来的高级船员,船长大副之类的驾驶员。父亲从小就告诉我 共产党政府用他们的知识建设国家,但是他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工作,他们属于资产阶级的旧知识分子。和我们不同,他们工资很高,月薪250元左右,而我父亲才100元左右。想想可以理解,因为一条昂贵的海轮就在这几个高级船员的操作下,他们真的可以轻松的把船开到邻近的敌对国家韩国和台湾,而一个海运公司也就这十几条船,全是国家的宝贝,在想象解放台湾的战争中立即可以当登陆舰和运输舰,输送军事物资和军人,所以当时航运企业全是军事管制企业,他们也几乎是当时在中国领取最高的工资的人了,几乎相当于周总理和毛主席工资。

    当时是一个没有腐败的清贫社会,一分钱就是一分钱的价值,而三分钱一包的零食却可以让我快乐一天呢。我父亲以前告诉过我这个大副的故事,因为有资产阶级的作风问题而没有提拔他当船长,他儿子拉小提琴,而且来自富裕家庭的他一定是有专业小提琴老师教的,但是父亲从不开口叫他儿子来,也许是出于模糊的阶级界线,把双方关系仅限于工作。

    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我至今也没有问我父亲,反正这也是一个事实,父亲把这位资产阶级的同事和他儿子带到我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他!我一直内心仰慕的小提琴大师!大哥话不多,有种高雅的艺术气质,长的非常漂亮,当时我们都是用漂亮形容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帅这个词当时不流行,帅是今天的语汇,我尽量使用当时的词汇来叙述那个时代,大大的眼睛和卷曲的头发。他拉了首白毛女里的曲子《北风吹》,技术远超过我,又加上本来崇拜的心理作用,听的我如痴如醉。短短的曲子结束了,短暂的时光可又似乎无限长的延伸到了今天并将一直在我心里延伸下去,大哥就如天女下凡一样到了我家一次,仅此一次。

    40多年过去了,我至今清晰的记得他站在老房子的具体位置和朝向以及大哥的面部表情。从此以后,我更加崇拜大哥,渴望路上遇到大哥,幻想着即使他和我点一下头,我也无穷高兴。我骄傲地把大哥来过我家的事告诉我的小伙伴们 ,每天上下课路过大哥的弄堂,在他的窗户上望一眼,渴望听到里面传来琴声,那窗户上的窗帘似乎是一面永远飘扬的旗帜,在我心头飘动,可以计算一下我中学的三年看过大哥家的窗户次数。

    当时我们是初中和高中合起来读的,叫中学,没有今天的初中和高中,在一个国家准备打仗的时代,国家是养不起读书人的。我每天上下课路过他家二次,大哥家的窗户和那面飘扬的旗帜是我心头的永恒记忆。少年的美好记忆是那么神圣而不可侵犯,我总是认为 一个儿童和少年的成长需要一个偶像,父亲或母亲,或者某个人。这和他们真正伟大与否并无关系,我的父亲和这位小提琴大哥就是我的典型偶像——一位代表当时崇高的军人形象,又在大船上领导着这批有航海知识的高级船员;一位是小提琴家。

    偶象对树立少年们内心正面积极的人生态度有无比巨大作用,无论这些个偶像未来如何,没有偶像也必须树立一个偶像,而在一个孩子面前去摧毁这个偶像等同于对孩子犯罪,孩子是感性的,他们用他们的情感和直觉去面对周围一切,包括人和事,理性是对他们是苍白的,我们常说的一句话:“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是千真万确。

    后来我离开了中学,我满脸稚气,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16岁离开了心爱的家,去了一个农场。我忘了我带着什么,可是有二样东西记忆犹新,而且也是战友和同学们的话题之一——一箱书和一只心爱的小提琴,它们也是我的希望和未来苦难生活的救生筏。

    在艰苦的环境和劳作中,在饥饿中,在寒冷和酷暑中,在工地的奔波中,在茅草房中,在河边和芦苇边,小提琴经常响起,尤其想象一下,在一大队本部里,突然断了电(那是经常的事 ),队里的另一位男知青的小提琴声和一位女知青的二胡声,加上我的琴声,在黑夜里游荡,交织,碰撞,声音不期而遇,似三重奏,奏响了青春的无奈和苦闷,对故乡的思念和对未来的希望,完全是马思聪《思乡曲》的情绪和柴可夫斯基《如哥的行版》中的意境。

    正如托尔斯泰流着眼泪听完此曲后所作的评论:音乐表现了俄罗斯人的苦难。我们知青何偿不是呢?尽管我们仍然没有能力通过音乐去表现一种希望和坚强,但是优美的音乐本身也是一种希望啊!它也促使我思考人生的命运和时代的错误,并怀着乐观态度坚信人生美好的信念,伟大的时代会来到,时代会纠正自己的错误。

    偶尔我们也在乏味的生活和工作中制造点快乐:我们第二施工队常常流亡去艰苦的环境建造房子,远离本部,冬天里断电断水时常发生,甚至河水也结了冰,无法取水。女知青的哭泣声从草房子里传来了,我们男知青只能叹息,我们就制造自己类似贝多芬的《欢乐颂》节目,外号叫大流氓的邱队长会用苏北话唱道"你会弹钢琴吗?"我们应声道"不会 ",邱队长又吼叫"你会拉小提琴吗?""不会 ""你会拉二胡吗?""不会 ""那你会拉什么琴"男战友齐声唱道"我会弹爱情"!一阵哄堂大笑。因为我和二胡大姐正巧在一个施工队里,我们就是在这种极端的状态下,用乐观主义去战胜苦难,让女知青化涕为笑,事实确实如此。

    随之到来的改革开放,终结了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大家通过各种方式回到城市,我通过重新恢复的高考,也回到了上海。带着我心爱的小提琴和一箱书,我回来了,唯一的区别是在经历了四年的苦难历程后,我已不那么幼稚了,并获得了独立生活和思考能力,同时也对未来满怀希望。在后来四年大学和四年海员生活中,小提琴又一次陪伴了我,只是自从我来到了陆地上工作以后,我才暂时离开了小提琴。

    后来在1995年我离开了央企下海经商,赚了点钱,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我的第一桶金中拿出了三千元去金陵东路乐器一条街上托熟人买了当时店里最贵的小提琴,放在家里显眼的地方当作一个圣物,因为它已经浓缩成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

    7年前我又尝试重拾小提琴,只是由于岁月的磨难而造成的生硬的手指和以前未曾受过严格的训练原因,我的音永远拉不准,由此我才遗憾的告别了小提琴而选择了固定音的钢琴。但是我的内心告诉我,它仍然属于我,我仍然属于它,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分离,因为它已化为我的欢乐和痛苦,悲伤和眼泪,溶入了我的血液和灵魂,它陪伴了我生命中每一个阶段。我又觉得小提琴是流浪者的乐器,我带着它,它又带着我,走南闯北去流浪,去生活。

    生活本身又何尝不是流浪呢?也许只有我才真正能听懂萨拉萨蒂的小提琴曲《流浪者之歌》,也只有我读得懂吉普塞人的心灵世界以及为什么吉普塞人如此衷情于小提琴,因为是小提琴也只能是小提琴上的四根弦才最能表达吉普赛这个流浪民族如泣如诉的悲伤和欢乐,我又何尝不是呢!正如瓦格纳歌剧《漂泊的荷兰人》中所表达的一个身体和精神上永远漂泊的人生之子。

    所以小提琴对我,是一件乐器,可又不仅仅是件乐器,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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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荷萍1001:人与人生来平等,但人不人又是不同的。在那样一个无趣、唯一性功利的时代里,能够感受音乐的安慰,并一直钟爱音乐,是上帝赋予你的不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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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6d8d119230b:我把几篇文章转发给了我的几个雷达战友群和大学同学群,反响很大,一位天津曾经担任党委书记的战友还转发给他的微信群。相信会给人带去更多的热与火,在瑟瑟的寒风里,给人们以温暖!
      • 66d8d119230b:记得我弟弟去澳大利亚前的家庭聚会上认识的柴山。当时不知道真名,只知道绰号“柴爿”,其貌不扬,就是他柴爿说的不算漂亮,但正如“柴爿”,能量很大!带给我们的是火与热,是光明,温暖人间。柴爿是存在于你我之间众多上海人的一位。可以说是一代上海宁的缩影!看了柴爿的文章,你还觉得辅导班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 hellen叶:拜读了老师的文字,得到心灵的启示。只有经历了丰富的人生,才能写出富有哲理的文章。你对音乐的追求,身上无时无刻都散发着艺术气息。你通过自己的艺术修炼,激发自己的艺术修养,绽放艺术气质,你的艺术情怀深深的折服我!
      • 玩哲录:诗意人生!
      • b8fa6012e4eb:不平凡的经历注定了不平凡的人生和感悟!👍
        小提琴已然是你人生的标杆!👍
      • d29058f53e50:看似平凡却又透出浓浓情意,谁都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经历,能用文字这样再现,在同学中恐怕你是第一个,值得学习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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