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文｜toper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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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晚上，又一次梦到爷爷，梦到的是夏天，我盘着腿坐在茶几上看综艺， 他起身上厕所，手里却拿着一张薄毯，趿着鞋，颤颤巍巍的给我披上。早上梦醒，明白又是梦，一瞬间失神，然后垂着头不做声，像很多个做了同样梦的早晨，默默的难过掉眼泪。

出门的时候外面天阴风很大，很多黄掉的树叶打着卷凋落，突然很想哭一场，冬至了，我爷爷一定是觉得冷了。

他去世后的很长时间，一直到现在，很多时候我都是没有勇气看到他的照片的，有的时候哪怕是脑子里微微浮现他的样子，我都能立刻难过的红了眼圈，我不敢不想不愿意想起他，不仅是因为这个世界上那个给我爱陪我成长的人不在了，更多的是因为我那于事无补的愧疚和会折磨我一生的后悔。

他去世在七月的一个暴雨夜，没有人在他的身边，那天夜里雨下的很大，闪电划破天空，照的一片亮白，然后是一声沉闷而响亮的雷声，惊醒了的奶奶起身去看他，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冷了，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不愿意承认他已经不在了，还是她以为他只是冷，她给他掖了被角开了电热毯，她想让他暖起来。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她可能用了很长时间来确认和接受事实，早晨的时候，她通知了还在西安出差的儿子爷爷已经去世了的消息。

父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兴致冲冲的准备去洛川参加一场同学聚会，他说的很简短而了当，留我一个人捏着手机在原地发愣，当时只觉得心里突然塌了一块，瞬间大滴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我只记得我机械的打了出租车坐在副驾驶上呆呆的像一个只会掉眼泪的木偶，到家，推开爷爷的卧室门，屋里亮堂的陌生，床上所有的东西和被褥都没有了，爷爷也没有了，窗户开着，地刚拖过的样子，是潮湿的。我终于大声哭泣带着压抑的低吼，爷爷不见了，他不见了，我以为我推开门的时候他还会像每次我回家的那样在床上躺着，看到我回来了就很高兴的招呼我过去拉着我的手说一句“这娃又没好好吃，看瘦的”。可是现在我突然感到恐惧，他不在这了，他没有了，我想见他，我该去哪找他。我好害怕，那一刻我想见他并且前所未有的强烈。

殡仪馆很冷清，灵堂前火盆里的烟灰在斜射进来的一小束阳光里混合着尘埃翻飞，我径直走到冰棺前想要揭开冰棺再拉拉他的手亲亲他的脸，他们制止了我，他们说会吓到我，我不肯，他们妥协，帮我打开冰棺，他的脸用一小块白手帕盖着，上面微微渗出血迹，我伸手扯掉它，他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他带着藏蓝色的圆寿帽，青紫色的脸缩成一团，嘴紧抿着，鼻子里渗出已经凝固的黑紫色的血来，他们要盖上冰棺，我不肯，我把手贴在他的脸上，是坚硬的冷意，我轻轻叫了声爷爷，把脸贴在他脸上，我的眼泪轻轻的流了出来，从我的眼角划过鼻梁流在他的脸上，我是如此爱他，我多想他回来。

他入殓的时候他们不许女眷在场，我被他们拉着不能前去，看着他从冰棺里被抬出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白色的闪电，我哭的没有了声音，只能嘶吼，心脏剧烈的跳动，我想制止他们，不要入殓，不要把我爷爷装到那个逼仄黑暗的狭长木匣子里，可我被死死地拉着，我在地上打滚，挣扎，鞋子蹬掉了一只，我反复挣脱又被人死死抱住，终于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放进棺材里，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挣扎脑袋晕眩，于是就这样无声的流眼泪。

我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3天，我想把自己脸抽出血，我不清楚我自己那个假期到底在做些什么，忙着赚钱，忙着恋爱， 忙着聚会，忙着交际，忙到在他生命的最后，我都不在他身边，我是他最最疼爱的孙女啊，他去世前10多天，我高考完毕，我本是陪在他身边的，他那时已经陷入昏迷，大小便失禁，说不出话来，他的儿女都忙于工作，照顾并不周到，我给他买早餐，他只能吃流食，我扶他靠在我肩膀上，用买来的豆腐脑喂他，就像小时候他喂我一样，他像一个软弱的孩子靠在我的肩膀上，他陷入昏迷，我给他换尿不湿，把他弄脏的床单洗干净，他睡的时候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的肩膀变得骨瘦嶙峋，那是我度过童年的地方，晚上，我和衣而睡时刻关注他的动静，我想让他好起来，这样我便又可以在他面前撒娇，那天晚上，深夜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我惊醒开灯，他迷糊着扯着他的被角，嘴里模糊的呢喃着，我却听清楚了，他说“我娃盖上，一会凉了”。 我捂着嘴，惊喜不可思议心酸泪如泉涌，那是我人生中听到他最后的话。之后，他们便不让我再去照顾他了，他们说他随时会死害怕吓到我，他们说他是男性，我还是未婚女孩不方便照顾，他们还说，他有那么多闺女，凭什么让我一个孙子辈端屎端尿，他们说他有那么多孙子别人请都请不动我还赖着不走……总之，我不能再照顾他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一定是想见我的吧，后来他们都说，你爷爷只吃你给他喂的饭，别人喂饭嘴都不张。他们说只要跟他说欢欢一会来检查看你乖不乖，他就会很努力的配合。可是他已经不再了，于是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我只能张大嘴巴流泪到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的生命里还出现过很多变故，比如高考失利，比如病痛手术，但从来没有一件事能比缺席他生命的最后更让我后悔。它是我心上的一道不可愈合的刀疤。我不敢提及，不敢面对，那怕稍微一想也扯的心脏生疼。我时常在想，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陪着他，拉着他的手说好多好多的话，好好陪着他，哪里都不去，谁劝也不走，谁拉也不去，就安安静静的陪在他身边，去他妈的规矩，去他妈的不方便。

转眼我失去他已经一年了，如今含泪写下此文，聊表我的后悔和深深 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