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走的时候,聪9岁,我13岁。
我从小就喜欢跟外婆一起住,土炕温暖踏实,我总睡的很沉,外婆常常不忍心叫我,直到闻着灶火的香气,我才爬起来看外婆做了什么好吃的。
她是中国典型的农村妇女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所经受的苦难,大概是任何一本乡村作品中都能找到的模样,却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敢假设代入自身的。勤劳,坚毅,淳朴,这些旧时代山区女人的烙印,在她身上一览无余。
我只见她哭过一次。
午夜的村子静的让人胆颤。
我问她,怎么了……
她满眼怨恨地瞪着我,你不知道吗?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能明白她眼中的怨恨不是对我。她最小的女儿当年不听劝阻远嫁他乡,现在又孤苦伶仃地青春殒命。她怨小姨不听话,怨儿女们试图瞒她,怨老天捉弄,更怨自己无力抗争。
我那时还小,对小姨的印象只有每次过年回来时,带回的各种特产,零食。后来妈妈说,小姨每次回来都是哭着走的,却是我从未看见过的了。
这次变故留给我的,只有外婆深夜的哭泣。而留给聪的,是往后的年年月月,再无母亲爱顾。远隔千里,成人世界的世故隔阂,导致了以后近10年的失去联络。直到我上大学,机缘巧合,在qq在联系到了已经上高中的聪。
那个小小个满街乱跑的小朋友,变成了眼前精干帅气的小伙子。他叫我大姐,他问我高中学业,他要我帮他买漫画联名,他让我帮他报考志愿,活泼开朗,绝口不提妈妈,不提这10年,他是如何长大的。可有人像小姨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的爸爸是不是给他找了他个后妈,他的叔叔婶婶可曾为难过他。他不说,我亦不问。
他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我跟表姐作主,把他叫回了临县。满屋子红肿的眼睛和压抑不住的哭声里,他笑声安慰每一个人。
他跟外婆语言不通,只能红着眼傻笑。看见外婆久久无法平复,他只能拽着我说,告诉外婆,我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对我可好了,都惯着我。我原话转达,外婆虽然满脸的不信,却依然笑着点头。
我哥进门看到聪的第一眼就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跟聪说,你跟你妈妈长的一模一样。聪尴尬地笑笑,答,我不记得了。
世界的残忍在于,即使这一刻家里笼罩着亲情的光辉,等清醒以后,我们还是一群,忙于过生活而无暇顾及这个至亲的普通人。
妈妈偶尔内疚,偶尔试图照顾,更多的时候,忙于生活琐事。
天可怜见,他终于不再需要同情或者照顾了。
聪考上了航空公司的定向委培,马上就是一名令人羡慕的机长了。用大姨的话,有出息了。
我高兴,安慰,庆幸。我看着大姨小心翼翼地安顿,看着聪自豪自信地回复,知道此刻我们的心里都环绕着同一句话,要是小姨能看到多好。
愿真有轮回,真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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