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不到立秋却出奇的冷,我紧了紧衣服站在母亲身后,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缓缓的把外公推走。
突然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顺着脸颊掉了下来,落到水泥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又瞬间被雨水淹没。
今年二月份我回家看望外公,他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医生告诉我们,现在只有一双眼睛任由他自己支配,眼珠子四处乱动,他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只能由我们定时给他翻翻身,揉揉胳膊,不让肌肉那么快萎缩。
这次看他之前,我心里想着已经有隔两年没看到过他了,他先前一直住在阿姨家养病,回想起那次见他时,他还可以走路,还可以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
外公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一个高大壮硕的人。
但现在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我很难把他和那个高大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坐在冷板凳上看,看着外公被阿姨们喂水,看着他被叔叔们揉腿,揉胳膊,看着他被人抬着翻来翻去,看着他的胳膊和腿细的还没有一个鸭蛋粗,看着看着眼睛越来越模糊,四周越来越安静,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暑假。
......
暑假里的空气大都是白天炎热,夜晚清凉。
每年的暑假我都喜欢到外公家待一段时间,外公家在乡下山里,四周都是山,屋子旁边有一个小池塘,一到夏天,特别是晚上,四面环绕着各种昆虫的声音,待它们一齐叫起来,你会发现不觉得刺耳反倒非常悦耳,让人昏昏欲睡,好像有安眠的作用。
每天晚上纳凉,外公会从屋里搬出一个竹床和摇椅,摆在门口树下,他躺在摇椅上,摇着蒲扇,优哉游哉的晃荡着,我则是躺在竹床上,看着满天的星星,数着。
没一会儿,忙完事情的外婆也出来了,坐在竹床上,挨着我,手里拿着蒲扇对着我轻轻的摇着,每天晚上,我都在天然的3D环绕曲和外婆摇蒲扇的声音中睡去。
然后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外面响起外婆起早的喂猪声和外公的劈柴声。
现在想起那时候的日子,鼻头还是酸的,还是会忍不住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不想从眼睛里落下什么。
我想我的童年大部分记忆应该都是在那个四面环山、在那个充满爱的小屋、在那个天然3D环绕曲的夜晚里。
外公家屋后面是一座山,很大很大的山,大到好像走不到尽头。
小时候,外公带着我进过那座山,我只记得里面很黑,即使是白天也要打手电筒,平时很少有人进去,那次是因为一只鸭子跑了进去,外公要进去逮鸭子,那时候的我因为好奇,死活也要和外公一起进去,外公被我缠的没办法,只好把我带上,但走到半路我就不敢往里走了,紧紧地搂着外公的腿,闭着眼,不肯往前走。
外公二话不说,一抬胳膊就把我背在背上,继续往里面走,嘴里还唤着鸭子,最后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去的,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了,但那段故事随着外公的离开,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自那以后,我就没再进过那座山,但现在外公就葬在那座山里。
......
酒。
这是外公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他说什么都可以丢,就是酒不能丢,还对我说,你以后要是长大了,千万不能忘记外公对你的好,一定要给外公买酒喝,完了后还加了句,要多买。
不管是早饭中饭晚饭,甚至是半夜,只要是外公酒瘾犯了,随时你都能看到他提着一个酒壶,双颊晕红,打着酒嗝,特别像神雕侠女里的老顽童。
外公有一个他专门盛酒的酒壶,红黑色的葫芦形的木头瓶子,他经常神秘的压低声音告诉我这是明朝某一位大官用过的酒壶,平时都不敢磕碰着它,虽然也不知道被外婆摔了多少次。
不管干什么,外公都会把他的酒壶别在腰上,走一步响一声,咣当咣当,和裤袋撞在一起的声音。
干活累了的时候,就会解下来,偷偷地瞟一眼外婆,然后小心的抿一口,好像喝了这口酒,全身都舒坦了似得,干活干的更起劲。
我觉得那时候的外公是最幸福的,也是我觉得最向往的生活,子孙满堂,后辈们也时常回去看望他们,平时就是种种地,除除草,溜达溜达喝喝小酒,偶尔陪陪小外孙吹吹年轻时候的光荣事迹。
但这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两样东西就刚巧被他们赶上了,病魔与时间。
外婆是心脏病走的,走的很舒心,走的很突然,没有留给我们缓气的时间。 现在过了三年,外公也走了,走的很缓慢,走的很痛苦,留给了我们太多不舍与泪水。
昨天去了那个记忆里的小屋,那里少了外婆的吆喝声,少了外公的酒壶碰撞声,多了很多青苔与杂草。
就连以前的小池塘也被推平了,变成了一座养鸡场。
我在这边睹物思人,然而那边会不时地跑过来一只两只公鸡在我旁边来回溜达,然后冲我咯咯咯直叫唤。
简单的把挡在门口的杂草拨弄到一旁,准备推开门走进去的我又停住了,慢慢的退了回来,不敢再走进去,不愿意再想那些过往。
重新关上门,往来时的路方向走去,走的时候,手里还拧着两只公鸡。
时间这东西真的是无敌,我们拼不过他,也留不住他。
很多人,这一走啊,就是一辈子。
而我们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
再见!外公。
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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