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一言一行都是学生的行为准则。
针对《四书》,陆锺琦师傅读一句,载沣照读一句,如此反复上口后,再读百遍,又与前四日生书一起共读百遍。凡在六日以前者,谓之熟书。约隔五日一复,周而复始,不有间断。
陆师傅与载沣解读文中句间的窠臼(音kē jiù,意喻现成格式;老套子),以通透古人之用字及用意,又不落窠臼以拓展新意,拓宽思路。
某日课上,在教授了诗词歌赋之后,载沣对之颇感兴趣,此些朗朗上口之诗词,令载沣迷醉其间。遂问师傅:“晚生近来对诗词颇有兴趣,却弗知唐诗宋词之中,谁者争锋?”
陆锺琦答曰:“诗,多寓意歌颂、褒奖;词,则多寓意哀伤、悲切。自古文人方士,各有千秋,或不宜比拟熟更锋也。”
陆师傅为载沣讲解《浮生六记》中沈复有论曰:
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
沈复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
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
沈复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有宗何人?”
芸发议曰:“杜诗锤津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
沈复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
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
沈复笑曰:“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己。”
芸笑曰:“妄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露。”
沈复曰:“何谓也?”
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
沈复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字何其有缘耶?”
芸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相与大笑。
沈复曰:“卿既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
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
沈复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陆师傅抑扬顿挫朗读着。讲罢,问曰:“醇亲王如何认知?”
载沣贪恋着曰与师傅:“这《浮生六记》中所说的人物,夫妻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各事件平凡而又充满情趣,自在游荡于四处景色,过一种布衣蔬食居家并清风朗月艺术的生活。实乃令人艳羡耳。”
然,陆师傅却曰:“此乃沈复与妻陈芸之生活篇章。却由于贫困生活的煎熬,若说是风花雪月,不如说是患难与共矣。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载沣此刻当是情窦初开,接师傅之言诵起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待年长,载沣已有自己独到见解。学至何处,即常与师探讨一二,陆锺琦则引经据典,开释一翻。
载沣惑曰:“师傅,请问何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吾之见,此乃皇上之劳,为何吾等当学之?”
陆师傅解曰:“修身,此为上自皇帝下至庶民草芥均应以修身为本。”
载沣曰:“吾自修好己身,齐家便罢,何需思虑‘治国平天下’?”
陆师傅摇头曰:“非也。试想,您两岁时受封为不入八分辅国公,七岁晋封镇国公,袭父爵受封醇亲王。亲王受老佛爷待见,却亲王不可立欲治国平天下之志焉?”陆师傅着重曰:“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或可辅佐圣上,亦自需治国平天下之道理也。”
载沣立身听师言。
陆师傅再言“道家”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而德方可平天下。”
载沣思虑后曰:“一句‘治大国,若烹小鲜’洞然一切。敬佩之至。”
载沣又问曰:“吾自当努力学习。却学为何用?吾辈能有何担当?”
陆锺琦见载沣似大志不在胸间,进而鼓励曰:“圣人有言:‘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也。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陆锺琦问曰:“醇亲王可了其中意?”
载沣略思量,便答曰:“未知而神奇?”载沣望向师傅,寻求答案。
陆锺琦曰:“此或其一也。若人知自己是神而神,这并无甚神奇也。而若人不知自己不是神而成就神,此方为神也。”
载沣复述着:“人不知自己不是神而成神,此方为神也。”载沣进入某种遐想之中。
别日,课中,陆师傅曰:“道家与儒家之志殊途同归,而言略有别。儒家《孔子家语》之《儒行解》内,记有孔子和鲁哀公说‘儒’文:从儒服到儒行,待人接物,求学修身,治国齐家诸引论及,说得哀公佩服不已。由此可见,修身自是重要非凡。”
陆师傅续曰:“而《礼记》有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可是焉?”
载沣陷入沉思之中。
陆师傅遂灌输儒家思想,曰:“儒家多示‘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载沣困顿曰:“如此众多之书籍,如此众多家之言,让本亲王如何学习、掌握是好呀?难,难,难。”
陆师傅劝言:“醇王爷莫叹。一切言动,都要安详;十差九错,只为慌张。”接续曰:“何必读尽圣贤书,能识事态,便为实学;纵然走遍天下路,不知进退,终是愚人。故而格物致知是也。”
载沣似明非明,但需思考。
陆师傅续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陆锺琦更以承亁合德之君书询四严督导之。
受宗族影响及时局偏淡,并师从陆锺琦影响,载沣的性格敦厚和善,喜好读书,被长辈视为“少年老成”。“他缄默少语,相貌清秀,眼睛明亮,嘴唇坚毅,腰板笔挺,虽不及中等身材,但浑身透露着高贵。”
欲知陆锺琦受邀入旗故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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