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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大东北

再见,大东北

作者: 闲云野小鹤 | 来源:发表于2019-11-11 08:48 被阅读0次

(原文写于2019.5.26.,稿子已发出,把这篇也重发吧)

因为工作出差的缘故,第一次踏入大东北,辽宁的沈阳和葫芦岛,这是一段异常有趣却也愁肠百结的经历。

起初去沈阳的时候,有个实习生一路,实习生本就是沈阳人,在沈阳轻车熟路地带我吃了两顿大肉,一家李连贵熏肉大饼,一顿泥炉烤肉。过去我听说东北分量大,还是百闻不如一见,在李连贵,我俩点了一份拔丝三品(南瓜、芋头、大枣,芋头拔丝着实一般),上来就像一座塔一般,最后我俩胡捣瞎捣,也没吃下一半去。

在沈阳的采访任务本来就比较轻松,一个是去之前就约好的受访者,到沈阳的那个下午,我和实习生就直奔医院进行采访,最后和她聊了一个多小时,聊到医院都下班了,病区剩下的都是小住院医,连住院总都不知去向,我们就暂且回到住处,第二天一早再战。

其实总体而言,我觉得此次东北的采访行程都顺畅异常,所谓“顺畅”,就是在进入一些涉事机构采访的时候,也没能受到太多刁难。除了一个老阿姨又是没收我手机不许录音,又是一问三(装)不知的,还有一个小经理说愿意跟我通个电话,又在电话里反复给我“上课”,告诉我他是如何如何不可能接受我采访(不接受你干嘛愿意通电话,神经病),其他大多态度良好,不管是不是正面回答问题,至少都心平气和地让我问完了所有,坦诚,没有冲突,至多中间会夹杂着“你到底是想写啥呀?”我再给他们好声好气地解释解释。当然,面对不同的人,解释的角度是不同的。

沈阳算是东北最强大的城市之一,但相比过去我去其他大城市采访,常受到层层阻挠,这次在沈阳,我照例在每次采访前都要在心中演练几遍被花式拒绝的反应,很多时候,事情却顺畅得诡异,就好像自己做好了冲刺100米的准备,枪声一响,一脚蹬出去,发现两步就到了终点,冷不丁就是一个趔趄。

我后来把这番“顺畅”归结为东北人耿直。我和实习生曾经战战兢兢地走入一个省ZF机构,申请采访,被受访人要求先去办公室备案,正当我和实习生以为这次采访十有八九会被客套地搪塞掉时,机构办公室的人非常惊讶说,我们这从来没有媒体主动找来,只有我们找几个相熟的媒体发发通稿,你们要采访?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让你们采访,我也不知道该请示谁,你们让我想想,我能做些什么呢?

诶?

在双方都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我们彼此懵逼而愉快地采访了40分钟。

后来去葫芦岛下面的一个县,这种体验也在反复上演,尤其是我跑去医院,看到指示牌显示顶楼是院领导办公室,噔噔噔爬上6楼,躲在楼梯间,酝酿着先去哪个办公室,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得把院长留在最后,想先去主管业务的办公室,结果那个办公室的负责人不在,院办的人说,你直接去问院长吧,就隔壁屋。

???这是老子做好了废3条命闯8关的觉悟和心理建设,你突然告诉我,通关了?(对我来说,大Boss愿意接受采访就是通关)我刚刚连爬6楼呼哧带喘地,话都没说利嗦,突然就能把采访提纲翻到最后一页,自我演练的108种话术也通通不需要了?

哎嘛,东北真是可爱啊。

去葫芦岛的时候,我的目标是其下面的一个县,甚至一度下到乡和村,也有不少新奇体验。

比如我不知道该怎么从县里去乡里,便到处问人,先是在酒店问,酒店的人说去客运站坐车,到了客运站,我想在售票窗口买票,售票员说去乡里不用买票,直接X号口上车,到了X号口,我对地勤说,我要去XX乡,地勤说,呀,一辆车刚走,你快出去撵它!

呵,车都走了,我怎么撵啊?我茫然地跑出大厅,到达停车场,每辆车上写着的目的地都是我不认识的地名,一个大叔看我迷茫,问我去哪,我说去XX乡,他说,你上我车,我带你撵去!

我说:啥?能撵上吗?大叔说:能撵上!

然后我就赶紧上车,大叔把车门一关,就突突往前开,一路上还停了好几次,有人上来兜售报纸啊雪糕啊大面包啊啥的,可把我急死了,后来终于在一个桥头停住,对我说,那辆车,快去上!我这一路,屁股都没敢踏实坐在位置上,腾地一下就起来跑下去又跑上车。

这并不算完,因为我并不知道这些车是沿途招手即停的,甚至以为我坐的那辆目的地就是我要去的那个XX乡,眼瞅着过了乡ZF,车拐了个弯继续向前开,我以为也会开到一个类似客运站的地方,谁知道,过了乡ZF就是村,路变得很窄,不可能有调头的空间,房屋和房屋之间都离得极远,常常到了某个房屋前,就有人让司机停下,司机停车,他们就下车沿着小道走回家。

我突然意识到,这车不可能开到什么客运站去,赶紧问前座老太太,XX乡是不是已经过了?老太太在车里很大声地说,诶,这个小姑娘要在XX乡下车,早过了!你要不跟着这车开到终点再折回来吧!我说:终点还有多远啊?司机喊了句:远着呢!还有至少二十里地吧!你怎么不早说啊!

XX乡距县城本就有30KM左右的距离,此时已经又从XX乡向前开出10KM,我无法下车走回去,只能心如死灰地想着那就坐到头算了。

谁知道,迎面来了个三轮小皮卡,司机伸出手去叫停了那辆小皮卡,把车一停,下去交涉,整车人都探出脑袋看着司机和小皮卡司机交涉,我也探出头去,司机突然招招手让我下车,我这叫一个心花怒放,赶紧跑下去,谁知道因为路窄,两辆车停在路上,我只能踩着路边草丛跑,一根带刺的树枝挂住了我裙子,还把我小腿划出一条超过5公分的月牙形口子,我也顾不上疼痛,赶紧上了小皮卡,上去后再扯下树枝。

小皮卡估计是烧柴油的,一路突突突突突,把我送回了XX乡ZF。大巴司机送我上小皮卡的时候跟那个司机说,你把这小姑娘送去XX乡,她第一次来这,你送到了桥那边告诉她乡ZF位置啊;小姑娘,我也不收你钱了,你快走吧!

这一路上,乡民们的热情简直让我想跪下给他们道谢。

不过,到XX乡ZF是下午1点多,大楼里除了一个会议室有两个人在商谈工作,其他办公室都大门紧闭,我以为是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想先打几个电话,做点电话采访。

那天下午,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树荫,30多度的大太阳,干干地炙烤,我蹲在墙角下打了两通电话,打到2点多,乡ZF还是没人,我又去附近的卫生室等地随机采访,后来还想去采访村民,但那些房子,独门独栋,隔得又远,没成。

等我走回乡ZF,已经3点,一个在里面午睡的人说,这里已经下班了。我在震惊之余把所有我想采访的门都推了一遍,真的全都紧锁着,又去隔壁小卖部问他们,乡ZF平时这么早就下班?小卖部老板娘说,理论上这个点不该下班,但他们一般没事就走了。

呵,来的路上明明看到大石头上刻着“Tuo Pin Gong Jian,东山再起”,什么嘛,连996的精神都拿不出来——我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然后顺带随机采访了老板娘,居然还挺有收获。

可话说回来,这些体验对我只是体验,是新奇,是下饭的吐槽料,对当地人来说,却是实打实地不方便。大巴车前座的老太太路上问我,去乡ZF干嘛呢?是去办事吗?我说,是啊,老太太就说,哎呀,那你得赶紧地,坐到底再坐回来,能办事的时间可不多,你得跑着去。

好家伙,老太太你可知道,我还没坐到底再坐回来,他们就已经全下班了啊。

或许会成为我这次稿子主人公的一个受访者就住在那个乡里,几年时间里,她总要去沈阳看病,我问她怎么去呢?是从乡里坐大巴到县里,再坐到葫芦岛,再乘高铁去沈阳吗?她说,那样是快,但太贵了,她常是从另一个乡上车,直接坐到沈阳,要坐大几个点,但能便宜几十块钱。

在县里的医院,我遇到一个从村里来的人,我问她,怎么过来的呢?她说,一大早坐大巴上来。我说,那您几点出门的呢?(那时候大概是8点多)她说,嗨,6点多就出发了,每次都这个点。

而别说县里,事实上,葫芦岛整体医疗水平都很弱,在葫芦岛打车的时候,我问司机,听说你们葫芦岛人都不爱在葫芦岛看病是吗?他说,可不是吗,你不知道在葫芦岛看病有多黑,然后举出了他自己、他兄弟、他妈妈看病各种一度被坑后去锦州或沈阳一周就能起效的故事。

司机说,葫芦岛人最常去锦州和沈阳看病,可是那样很有可能没法报销,看病就很贵,“我跟你说,在葫芦岛开出租,那是绝对上不起医院看病的。”他说,在他身边,大家生了病都是熬着,熬好就好,熬不过去再看,常常小病拖成大病,因为没有钱,也因为害怕看不好。

司机说,他最近就腿疼,但还能开车,就不去看了,或许哪天疼得走不了路了,再去检查的时候会发现是什么大毛病吧。

乡里的受访者家里倒是有两个超过90岁的老人,我本想对正在生病的受访者说,您家老人真长寿呢,您也一定会长寿的。可在吃饭时,又听他们聊天时说,94岁的老头儿好几次说起自己不想活了,因为基本没办法进行什么活动,每天就是睡觉吃饭,连做饭都不成。儿女劝他,人活着可不就是吃最重要吗,您就每天到点来吃饭就行,别胡思乱想。

儿女间讨论起这个话题,没有太多悲伤,只是说,你说老爷子好不好笑,非说自己想去死。

我想起一个台湾学者关于中国农村老人自杀率飙高的研究,在他们乐呵地讨论时,莫名觉得悲凉,也实在没办法说出“您家老人这么长寿您也一定能长寿”这样的话,长寿这个词,有时候也说不清是祝福还是诅咒。

之前有一个实习生也曾下到一个传染病大村里做调查,或许是因为经验不足,或许是因为共情能力达不到,她问我,为什么我们要说这样的村子很惨呢?我觉得那些生病的人很乐观向上啊,那些ZF官员也很可爱很逗逼啊。

我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他们生病之后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快乐?如果没有这些疾病,他们或许本可以生活得更快乐,生活能有更多可能性?一个人,因一些制度性的原因染上本不该染上的疾病,不管他现在看得多么开,新闻人的职责都应该是避免类似事件再产生,因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们看得那么开啊。

就像我这次采访的患者,事情过去快5年了,至今仍在愤怒和无力。

每一次进入乡村采访,我总为这些普通人的故事感到悲伤,即使很多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是自嘲的快乐,是朴素的愤怒,是相互支撑和慰藉,甚至是鸡毛蒜皮的争吵,我都会被他们打动。

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是不是带有城市人的俯视和猎奇,但我很确定,我希望自己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我也很庆幸,我的职业还算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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