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傅雷,仅知他是个文学翻译巨匠,对于他的生活经历一无所知。直到这些天读完《傅雷家书》才有些许了解。
傅雷早年留学法国,回国后曾任教于上海美专,因不愿从流俗而闭门译书,如巴尔扎克等重要作品。却于1957年被打成“右派”,但仍坚持自己的立场。
《傅雷家书》中的很多书信就出自于那个非常时段。很难想象他是靠什么支撑,才能在那种恶劣的政治环境中写出那些呕心沥血的书信?我想一定是最深沉的父爱吧!
傅雷教育傅聪:"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
在一九五四到一九六六年的一百九十三封家书里无一不体现出傅雷先生的这一教育信条。
说到做人,傅雷的教诲更是细致入微。小到一个字怎么写,衣服围巾怎么挂,大到如何学习民族文化,报效祖国,每一处读来都让人受益良多。当傅聪面对终身伴侣的选择时,他给出的参考意见是:
"只有长处没有短处的人在哪儿呢?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抚躬自问,自己又完美到什么程度呢?……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
对终身伴侣的要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因为凡事总有正反两面:追你太迫切了,你觉得负担重;追得不紧了,又觉得不够热烈。温柔的人有时会显得懦弱,刚强了又近于专制; 幻想多了不切实际,能干的管家太太又觉得俗气….这一类的问题想必你考虑过不止一次,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他都可以逐渐培养,而且有了这三样,将来即使遇到大大小小的风波也不致变成悲剧。”
傅雷先生是有大觉悟的人,看人看事绝不刻意追求完美,而是看到骨子里里最朴实最重要的东西。傅聪作为年轻已负盛名的艺术家,情感丰富而多变,时而激情四射,时而消极低落。幸亏有这样一位父亲亦师亦友的陪伴、畅聊,才得以缓解身在异乡的孤独寂寞。
文革浩劫,傅雷先生一家命运起起落落,傅雷划为右派,傅敏在校接受改造,傅聪为了艺术追求出走英国。傅雷夫妇二人经济上的困顿日见窘迫,甚至到了靠儿子傅聪接济的地步,这对于一身傲骨的他来说着实难以启齿,好在父子一往情深才得以周全。
六四年四月二十四日的信中,谈及人生的孤独,他说:"孤独的感觉,彼此差不多,只是程度不同,次数多少有异而已。"
而八年前当傅聪向他倾诉内心的孤苦时,他这样写道:"赤子便是不知道孤独的。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创造许多心灵的朋友!永远保持赤子之心,到老也不会落伍,永远能够与普天下的赤子之心相接相契相抱!
"我做父亲的只想做你的影子,既要随时随地帮助你,保护你,又要不让你对这个影子觉得厌烦。"在他的欣赏与鼓励中,傅聪虚心求教,勤奋练习,加之天性聪颖,踏实而从容地登上一个又一个艺术巅峰。
" 做人第一,艺术第二。"这是父子俩的共识。傅聪说:"只有音乐使我感到无上的幸福,一种创造的幸福。我一个人清静的工作时,才是最愉快的时候。音乐环境培养了我的内心生活,而内心生活又培养了我的音乐。"
傅雷回信说:"艺术家特别需要冥思默想,老在人堆里,你会缺少反省的机会;思想、感觉、感情也不能好好的整理、归纳。"
当傅聪在艺术里消沉时,父亲安慰他:"人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沉浮,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只要高潮不过分使你紧张,低潮不过分使你颓废,就好了。太阳太强烈,会把五谷晒焦;雨水太猛,也会淹死庄稼。"
当傅聪在音乐里把握不好情感与理性的平衡时,傅雷又以近代悲剧演员为例将其划分为忘我投入式与恰如其分式。他说:"人不被自己情欲完全支配的伟大,也是一种美。
感情的美近乎火焰的美、浪涛的美、疾风暴雨的美,或是风和日暖、鸟语花香。彼时的傅雷,既是儿子的精神导师,又是高山流水的知音。可以说傅聪每次的艺术升华都离不开父亲巨人般的托举。
父亲日渐老去,傅聪一天天强大起来,六五年五月十八日傅聪在信中谈及东西方的文化、艺术、气质。他说:
"我宁可在东方的街头听嘈杂的人声,看人们的笑容,感受到一股亲切的人情味,心里就化了,因为东方自有一种和谐,人和人的和谐,人和大自然的和谐。"
《傅雷家书》带给我的震撼除却做人、音乐艺术还包括自然、文学、宗教、家庭等许多方面。
傅雷时常在信中提醒儿子"到野外去洗掉一些尘俗气来。"
他认为"只有不断与森林、小溪、花木、鸟兽、虫鱼和美术馆中的杰作亲炙的人,才会永远保持童心、纯洁与美好的理想。"
作为一个对中西方文化都非常了解的翻译家,他推荐儿子读《人间词话》,他觉得"青年们读得懂的太少;肚里要不是先有上百首诗,几十首词"读《人间词话》也就无用。
傅聪阅读《人间词话》时不禁要大声呼喊"文艺欣赏能写得如此动人,许多话真使人豁然开朗,好像认识了一个新的世界,而每次重读,仍然是新鲜而动人心魄的,它给了我多少启发和灵感。"
以及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丹纳的《艺术哲学》、老舍的《柳家大院》、盖叫天的《粉墨春秋》...
曾几何时父子俩于书信中谈起 "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谈起中国诗词的意境之美。两人共叙坚持真理、保持自我的重要之至。然而一瞬间"江南已转入暮秋,桂花已谢……"
贫病交加的傅雷夫妇带着对儿媳弥拉的喜爱,对孙儿凌霄的牵挂,对长子傅聪的欣慰,对次子傅敏的愧疚,带着对生活的不舍,带着对命运的不甘,走上了中国旧知识分子的不归路。
"你们这些生在今日的人,你们这些青年,现在要轮到你们了!踏在我们的身体上面向前吧。但愿你们比我们更伟大、更幸福。我自己也和我过去的灵魂告别了;我把它当作空壳似的扔掉了。
生命是连续不断的死亡与复活。克里斯朵夫,咱们一齐死去,预备再生吧!"
这是罗曼.罗兰的呼喊,也是傅雷的呼喊。风云变幻中不屈的是生命的信念。
他曾对孩子说,“你从小到现在的家庭背景,不但在中国独一无二,便是在世界上也很少很少。哪个人教育一个年轻的艺术学生,除了艺术以外,再加上这么多的道德的?我完全信任你,我多少年来播的种子,必有一日在你身上开花结果”。
他自嘲不善与人交往,不配做孩子的榜样。但他对艺术的执着,对文学的热爱,连同透彻的生活智慧无一不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下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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