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有高人给刘景算过命。

事业运极好，天生是做明星的命格，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收获万千宠爱。

但是，六亲缘薄，姻缘更是无从寻觅，注定孤零无依一辈子。

刘景并不在乎这后半句。

因为是女孩，三岁的时候，刘景就被奶奶卖给了邻村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买她是为了当童养媳，没错，刘景就是生在这样穷山恶水的环境里。

她七岁的时候，名义上的“公公”把她按在床上。刘景拼命踢他，疯了一样地咬他的胳膊，终于让那个禽兽松了手，扇了她一巴掌。刘景被打得眼冒金星，她告诉自己不能晕，晕过去就完了。趁着对方松手的功夫，刘景窜下床就往外跑，一直跑，跑到她的鞋磨破了脚趾，洇出一片血迹。

她终于跑到了公路上，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卡车后车斗里。刘景送了一口气，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N市。N市成了以后无数次的采访中写到的，她出生的地方。

在N市，她进了儿童福利院，开始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她成绩不好，也不活泼可爱，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更像是匹小野兽。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她。刘景给自己取了“刘景”这个名字。她喜欢“景”字，一个头上顶着太阳的小人儿，像七岁那年顶着太阳跑出大山的她自己。

读书到15岁，刘景终于念不下去了。她想找工作，在街头一个店一个店地问有没有招工的。这个时候的刘景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最勾人心魄的就是她那双眼，黑白分明，像是含着一汪水，上扬的眼角却又显出凌厉之感。就是这双眼睛，在打量奶茶店广告的时候，被摄影师明森拍了进去。

接着，刘景的照片被传得到处都是，她成了“网红”。明森跟她谈起恋爱，虽然他大了刘景十五岁。

刘景的初夜并不愉快。明森在她身上闷哼的时候，刘景一只手夹着烟，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明森。或许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明森给她拍了很多照片，有清纯的，性感的，文艺忧郁的，各种类型都有。

明森喜欢那张她蹲着抚摸流浪猫的照片，他说这才像个小女孩的样子。

刘景讨厌那张照片，她讨厌毛茸茸的东西。流浪猫是明森求着她摸的。

某天下雨，她所有的衣服都洗了又晾不干。她穿着胸罩和内裤，皱着眉头靠在阳台上，看天什么时候能晴。

明森就在这个时候给她拍了张照。他说你迟早要离开我，我得留点艳照，好威胁你。

刘景却很喜欢那张照片。她把颜色简单调了黑白，直接发到网上。

就是这张照片，让她成了汪导新片的女一号。

刘景一天表演都没学过，但是镜头偏爱她。明森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知道，刘景总有一天会在别人的镜头里发光发亮。

刘景拿了电影新人奖的当晚，就和明森提了分手。有以前的粉丝跑到她的社交账号下面骂她，说她忘恩负义。刘景看了一眼觉得烦，直接删了账号。

刘景成了“汪女郎”。汪导偏爱那些遗世独立的女角色，刘景演过杀手、妓女、间谍、妖妃，无一例外，每一个都没有动过真感情。

银幕里的刘景淡淡瞥过一眼，飘然离去，银幕外的观众立刻被虐得死去活来。

跑路演，主持人开玩笑地问汪导，为什么总设计这样冷酷的人物给刘景演。

“因为她没有心。”汪导说。

下面的观众都笑，主持人也笑。刘景没有笑。她知道汪导说的是对的，她就是没有心。

汪导的新片，女主角换人了。

“我年纪大了。”泡温泉的时候，汪导喝着红酒，慢慢地说，“年纪大的人，总想看些热闹的东西。”

刘景眼睛向上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是块石头，捂不热。”汪导拉过刘景的手，“你自己摸摸，冰凉冰凉。温泉水都暖和不了你。”

“这几年我也拍累了，正好休息休息。“刘景说，“你不用觉得为难。”

“这部戏有个镶边，你可以来串。要是你不怕那些记者乱写的话。”

刘景终于笑了，“我什么时候怕过？”

新片是民国戏，十里洋场、街头枪战、富家女和穷小子，悬疑喜剧爱情犯罪，果然像汪导说的，热热闹闹。

女主演是秦欢，三岁就跟着演员父母上综艺，全国观众盼着她长大。生得圆脸蛋圆眼睛，发脾气时也像在娇嗔，演个刁蛮千金，你只觉得她可爱。

果然我演不来。刘景暗自想。

或许是自小见过世面的缘故，秦欢在片场和谁都是自来熟，带着一种从没被人拒绝过的底气，和一下戏就躲进车里的刘景完全不同。

“吃吗？”秦欢拿着冰激凌问刘景。这是她俩的第一句话。

“不了，谢谢。”刘景说。

她从没见过毫无顾忌吃甜食的女明星，秦欢是第一个。

“吃一口吧，就一口，没事的。”

“我不吃甜的。”

秦欢突然凑到她耳边，“我经纪人就在那边盯着我呢，你吃一口然后给我，我就有理由说不是我自己要吃，是你硬塞给我的，他不敢找你麻烦。求求你了，我已经盼冰激凌盼了一个月了！”

刘景看着对面用余光监视她俩的秦欢经纪人， “行吧。”

秦欢开心了，握住她胳膊，“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刘景其实不喜欢别人碰她。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晒晕了头，她问秦欢，“那用不用演得逼真点？”

“怎么演？”

“‘硬塞给你’，我演得逼真点。”

刘景果然像模像样地和秦欢打闹了一番，最后握着秦欢的手，把冰激凌送到她嘴里。

秦欢满足地吃了一大口，“啊，真好。诶？”秦欢突然把手伸出去，“你这里蹭了点奶油。”

她抹了一下刘景胸前的戏服。女孩跟女孩之间，这些事并不会顾忌太多。

刘景却像触了电一样往后跳了一大步。她清清楚楚看到秦欢眼里的无措。

“对不起。”秦欢说。

副导喊演员就位，刘景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匆匆离开。

那场戏是刘景演的女先生正在上课，秦欢迟到被罚站。只是个过场戏，为了让秦欢能遇到被人追打的男主角。

结果一直在ng。汪导觉得刘景的状态不太对劲，但是到底哪不对劲，他还说不上来。

终于勉勉强强过了，刘景松了口气。秦欢一直跑进跑出累得不行，按刘景的经验，下一步就是要和她结仇了。

秦欢却没有。

刘景想，或许是另外一种招数。口蜜腹剑的同行，她也不是没见过。

可那也不是秦欢。

秦欢居然开始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她。跟刘景同处一室，秦欢总会不自觉地看她的脸色。

就像明森求她去摸的那只流浪猫。刘景很讨厌这样的感觉。

某天室外戏，片场下暴雨，场地租约又要到了，必须改戏。一群人窝在一起讨论怎么改，秦欢怯怯地说，“可能要把刘景姐的戏份……稍微加一点。”

“在雨里挽留爱人吗？有点太惨了。”汪导说。

“我知道，荣先生是比较严厉的角色，但是——”

又来了，那眼神又来了。 “走一遍试试，不行再说。”刘景说。

她实在受不了秦欢那么看她，宁愿到大雨里浇着演她最不擅长的撕心裂肺。

汪导还没来得及拦她，她就已经跨进了雨里。

演过一遍，刘景回到伞下，助理拿着毛巾上来。刘景一边擦头发，一边过去看汪导的监视器，“怎么样？”

汪导没有说话，盯着监视器里的刘景。看她坚硬的外壳被大雨击碎，看她跌坐在泥水里无声痛哭。

过了很久，汪导才抬头问她，“你谈恋爱了？”

“莫名其妙。”刘景甩下毛巾，“到底行不行？”

“不是不行，就是……跟我想象的荣先生，太不一样了。”

上映的时候，这段戏还是剪掉了。汪导觉得，虽然刘景演得很动人，但是不符合剧本里的形象，最后忍痛割爱。

汪导的高标准获得了回报。不被看好的档期，名不见经传的男主角，还有因为“星二代”出身而备受争议的秦欢，这一切负面因素都被扎实饱满、反转不断的剧情抵消，让这部片子成为本年度最大黑马。汪导也成功转型，从媒体口中“只赚口碑不赚票房”的穷导演，变成了双料赢家。

庆功宴上，汪导喝醉了，搂着秦欢说，“你就是我的福星！”

有人偷偷看刘景的脸色，她面沉似水。

八卦爆料的小报又有新东西可写了。那人在桌下偷偷发着微信。

庆功宴过后，秦欢已经有点醉了，踉踉跄跄地被汪导拽着手走路。

刘景四周看了看，秦欢的经纪人已经不见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默契地离汪导和秦欢远远的。

甚至连秦欢本人，也不可能不明白。醉意之间，带着三分半推半就。

汪导大着胆子，手顺着衣服的缝隙摸着秦欢的后背。秦欢只是在笑，并没有躲。

刘景大踏步往两人方向走。汪导的助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拦着。

所有人都看到了，等着好戏上演。

“汪从远。”刘景连名带姓地叫他，“你就这么着急吗？门口的狗仔还没走远呢。”

汪导的酒醒了三分。其实他一直有点怕刘景。他知道没有任何人、任何把柄能掌控她、拿捏她。

已经喝懵了的秦欢被刘景拉着上了她的车。

司机看了看两人，“去哪？”

“回家。”

听到刘景的声音，秦欢睁着已经失神了的眼睛，“汪导呢？”

“他走了。”

秦欢挣扎着坐起来，“我、我得下车……”

秦欢试图开车门，司机忙按下中控。

“危险！别乱动！”刘景按住她。

“我得下车，我得去找、找汪导……”

“找他干嘛，跟他上床？”最后四个字，不受控制地从刘景嘴里说了出来。

“对！就是跟他上床！”秦欢大喊了一句。

司机赶紧按下了隔断屏风。

“我、我妈说，必须，必须把握机会，把握机会……”秦欢抓着刘景的衣袖，“把握机会……”

刘景想，这样的家人，跟她的家人一样，都是绝无仅有。

“刘景姐，“秦欢终于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刘景姐，你得让我回去，求求你，求求你……”

她最见不得秦欢那样的眼神。

所以她吻了秦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