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压在心里，生活中总是再难见欢笑的。
半年是个怎样的概念？我一度想问问周遭的人。也许在校的学生觉得半年太过漫长，也许工作的人觉得它太过漫长，也许恋爱的人觉得半年又倏忽而去，也许……这样的问终究还是没有去问，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过是发泄内心的那一点沉重的私情，对于别人，终究是无所谓的。
半年，倘或是一个人的死期呢？
一个月前，我和爸带着妈，满怀希望地坐上高铁，到了宁波一家经人推荐的医院。说是怎样怎样的好，我们便来了。妈妈住在了医院，连着四五天做了各项检查，医生每天来查问，又联合其他科室会诊，最后她还是偷偷把我叫了出去，声音柔缓地和我说：“你妈妈的骨转移呢，据我们这边肿瘤科的主任来看，生存期大概也就半年。这样的话，她的硬皮病也就没有多大治疗价值，建议你们把重心放在乳腺癌的治疗上。你和家里商量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照着原先的药吃着，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早先我就知道骨转移意味着癌症的晚期，再加上是多发性的，心里算是有了准备，听了医生的话，我的眼泪在眼眶了涌了一下，没落，跟医生道了谢。走出医生办公室，对门就是妈妈的病房，我逼退了眼眶中快要出来的眼泪，松一松脸，进去和躺在病床上的妈说：“医生说了，关键问题在骨转移上，你这个硬皮病发展缓慢，吃现在的药就行了。骨转移的治疗这边也给了一个方案，等我们回去，我再把各项检查结果带着去趟北京，问问那边的医生。你放宽心，我们明天就能回去了。”我没说生存期的事儿，避重就轻的法子这个时候还能减缓她的一点重担。她现在间歇性骨痛，靠着止疼药止疼，她那么能忍的人有时候疼上来竟是不住地喊和无助地流泪，再加上硬皮病导致她胳膊肿胀，身上的痛除了睡着那一会儿几乎不曾离开。
我背后跟爸说了，是希望他能再耐心些，我知道他一直照顾病人并不轻松，可是没办法，我要工作挣钱，我姐也有她的家庭；我私下又和姐说了，是希望她提前有点心理准备，早些时候妈妈做卵巢摘除手术，她都吓得昏了过去，这次可能是生离死别，我怕她承受不住。我以为妈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她和爸闹了点别扭，生气地喊道：“你也不用不耐烦，我好歹活不过半年了。”她这一句话真是击碎了家里所有人的防线，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和其他人，这句话冰冷地在我头脑中回响，低缓，绝望。
我依然每天和她视频，我给她科普乳腺癌骨转移的知识，告诉她每年都有很多人得乳腺癌，这种癌症是目前治疗手段较为多样且有效的癌症，而且有四级用药可以止疼……我希望她对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要那么沮丧，不要那么悲观，学着接受当下。
接受当下，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卑微的隐忍。我知道从行动无碍到大部分时间在床上的她的无奈，我知道从精心装扮到无心梳洗的她的落寞，我知道从喜欢和人交流到沉默不语的她的辛酸，可是啊，妈妈，倘若我不从你脸上看到哪怕一丝儿的笑，你可知道，我也不会真心地露出笑颜？
你的前半生一直在忙碌：因为是老大，所以早早辍学帮着家里干活；婚后，我们一家的日子也是凭着你和爸爸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撑了起来；如今一双儿女羽翼渐丰，眼看着轻松的自由的生活即将到来，却不料病痛来缠。晨钟带来的希望，转眼却成了暮歌的哀婉。你还没学会接受死亡，我还没学会接受永久的离别，难道我们竟真的要如此难堪地告别？
半年，长得让人煎熬，短得——让人觉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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