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我坐上了去往南宁的列车,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无比灰暗的一年,先是从教师岗位辞了职,接着考研究生又没考上。在家呆了一年的我不能继续宅在家里了,需要去外面看看世界。与此同时,这时候,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我的老公)邀请我来南宁玩。
在跟妈妈报备了之后,我踏上了新的旅程,没想到这趟旅程也即将开启我新的人生。来到南宁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热,一月份的天气,竟然只用穿一件呢子大衣就可以了。第二反应是怪,作为来自北方的我第一次见到棕榈树,第一次在寒冷的冬季看到春意盎然的花草绿树,还有一切水果都能制成酸辣的味道,酸辣芒果、酸辣三华李、酸辣菠萝、酸辣木瓜等等这一切让我不自觉地感到滑稽。
再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刚开始我们住在老城区的一所公寓内,后来等房子装修好了,我们才搬过去,新房是在南宁市临郊的一个大型楼盘小区内。我们19年搬过来,直至今年才认识阿君。
前两天收拾家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旧书包,因为拉链坏了就一直被遗弃在家的角落里,我拿起书包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拉链因为时间的缘故老化了之外,一切都好,尤其是书包的质量很好,丢弃了又有点不舍得。
正当我物色附近有没有裁缝店时,突然注意到隔壁6栋一楼的阳台上窗边摆放着一个缝纫机,直觉告诉我也许这家人是做裁缝生意的。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敲响了这家人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双大大的眼睛,留着非常一头有个性的酷酷发型,身上穿着牛仔服,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长筒靴。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非主流年代。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安装着铝制扶手的楼梯,楼梯是水泥的,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一楼是楼中楼的格局,只是她家的装修风格明显浪费了这样好的结构。
我跟着她来到一楼的客厅,如同寻常人家的客厅一样,该有的家具应有尽有,只是她家看起来格外的乱,尤其是沙发上,堆满了衣物。这让我更加确信她家是做裁缝生意的。当我的目光扫到电视机前的男人时,我为她家凌乱不堪找到了更强的说服力。那所谓的电视根本就是通过电脑显示屏改装而成,电视机前坐着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男人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时不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出于礼貌,我没有盯着对方看,而是跟女主人交流攀谈。我把手上的书包递给对方,告诉对方我想换个拉链。她拿起书包看了看,又用手拉了拉,她有着一双跟脸极为不搭的手,她手上的皮肤看起来非常粗糙,手指上的指甲油已经剥落的斑斑点点,指甲缝里还有点黑,像是干了很多粗活、脏活。
原以为她会坐下来立马帮我换,没想到她反而告诉我,我的书包只是拉链头坏了,换一个拉链头就好了,换整条拉链的话再好的手工也不会比原装的好。说完,她立马打开缝纫机的翻斗,在里面寻找着适配的拉链头。因为我书包上的拉链头比较大,直径大概在8-10mm左右,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拉链头。
我有点失望,不想她一个裁缝店,连这样一个拉链头都没有。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沮丧,她立马拿了尺子过来教我量尺寸,量好之后又教我在网上搜拉链的尺寸,让我下单,并告知我拉链到了再来找她。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她也真不容易,不仅要赚钱还要照顾家里瘫痪的老人。我猜她一定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没想到,她的情况实际上比我想象的还要糟。
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我的拉链头到了。想起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对我那样的客气,再加上没有为了想要赚钱就直接帮我换整条拉链,我担心仅仅是换个拉链头,她很有可能会不收我的钱,于是我又找了一件好久不穿的外套一起拿过去找她。
大清早不敢扰人清梦,我特地选择在十一点左右的时间去找她。走到门口后,我拉了两下门把手,门是锁着的,我来到阳台的位置,透过窗子往里看家里有没有人。我看到她正抱着比她高大很多,粗壮很多的男人站着,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刚跳完一支舞的舞伴彼此依偎,回味刚才的舞蹈。可女人瘦弱的身躯抱着壮硕的男人更像是一株小草在用浑身的力量支撑着这棵大树。
或许是我突然间放下的胳膊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转过头看到了我后将男人重新放回到轮椅上。我只好回到她家门口,打开门后,为了缓解气氛,我告诉她拉链头到了,接着又把那件衣服递到她的手里,告诉她这家衣服的拉链也坏了,想让她帮忙换一下。
像是拿一道数学题去问数学学霸一样,她接过我的外套便坐在缝纫机前研究起来。还是像上次那样,她不建议我换整条拉链,而是换拉链头。她连续换了好几个拉链头,拉链的齿依旧无法契合。这时,一旁的男人嘴里再次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看向男人,那男人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嘴巴向一边偏瘫着,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支撑的身体,整个人就这样堆坐在轮椅里,嘴里还不住的说话,他说话地速度很慢,吐字不是很清楚,但是声音却很大,嗡嗡嗡的。这时,女人跟他说了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但是最后一句“你不用操心”我还是听懂了。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拉链头,拉链拉头上去后,拉链的齿立马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我有点兴奋,立马说了句,“你真棒!”她也开心地朝我笑了笑。
或许是我停留的时间足够长,又或许是我的一句赞扬激起了她的表达欲。她跟我聊起一些她的事情,原来坐在轮椅的男人并非她的长辈,而是她的丈夫。2021年的时候,他的丈夫因为高血压,大脑出血,突然之间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生活的担子一下子就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知道丈夫有高血压,可能没办法陪她很久,她心想能陪她到六十岁,就知足了。但是没想到厄运这么快就到来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在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她的世界一夜之间仿佛变成了冰天雪地。
她说在这之前,自己是一个不怎么接触社会的人。或许是自己有一份小事业,或许是丈夫比较宠她的缘故,总之,让一个没怎么和社会接触的人突然要和社会来一个亲密接触,无异于将一个不会游泳的扔进泳池。
害怕、彷徨、无奈、接受,最终她只能接受上天给她的这份‘馈赠’。她说丈夫发病后,她在医院整整住了一年,可想而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天天面对各种生离死别,人间疾苦。抬头看到的是别人家的苦,低头看到的是自己家的苦。我安慰她有没有做过复健之类项目,也许能慢慢好起来。她说,每个人的出血不为不一样。言外之意就是因为出血部位的不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通过复健而康复。
后来,她接着说,丈夫发病的那段时间刚好赶上她现在这套房子装修。整个房子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个人安排,室内的布置犹如农村的自建房,甚至自建房里面的装修可能都要比这里好。我看了一眼房子,四周只刮了大白墙,封了窗,网线还是后面才拉的明线。地面只抹了一层水泥,也许是因为她考虑到以后丈夫会行动不便。
她告诉我有一段时间她真的差点坚持不下去了,每天都沉浸在悲痛中,她的快乐仿佛被突然间抽走了。她和丈夫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大学毕业还在实习,儿子恰好今年参加高考。我说,等孩子高中毕业了就好多了,她摇了摇头,说孩子成绩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正聊着,我看到窗外有一个打着太阳伞的女孩子透过玻璃看向我,她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神是好奇的,朦胧的。进来后,女孩子来到客厅很有礼貌的对我说了句阿姨好,我也笑着对她点头,然后她就径自上楼了。女人看到女儿后告诉我,她现在还在实习,地点在我们小区的家家乐超市。原本女儿学的是关于铁路方面的专业,但是因为要帮她一起照顾丈夫,所以只能在家就近的地方工作。像她,平时也不能走远,家里有一个病人,时时刻刻需要照顾,将她牢牢困在了家中。
拉链修好后,我问她多少钱,没想到她却怎么都不要钱。她说因为丈夫体型的原因,买回来的衣服和裤子很多地方都需要改,于是她便慢慢开始摸索着这类小手工,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听完她的事情,我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浪费了人家两个小时的时间,还不给一分钱。
实在没办法,我问她,能不能帮衬到她,她也说不用。偶尔过来聊聊天就可以了。我说好,临走前还加了她的微信,她告诉我她叫——阿君。她送我到门口,我转过身,看她将手臂插在丈夫的胳肢窝下面,吃力地将丈夫抱起来,两个人再次依偎着彼此站立着。
我回头看着阿君,这一刻突然觉得她无比的高大。人生无常,很多不幸的到来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苦难无法躲避,我们只能接受,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谛,我们越是害怕什么,生活就越会让我们历练什么。坎坷曲折是生活的常态,而我们要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才能抵挡住人生的各种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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