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西南有个凌云山,山上有个秋风寨,顾名思义,秋风寨平日里干的都是打秋风的买卖,赵卿自三岁记事起便生活在这秋风寨,这寨里有十三位寨主,每逢重大会议,十三位寨主依次从议事堂的内堂排到门口,高矮胖瘦皆有,场面颇为壮观,赵卿一度以为这里的大寨主是她的爹爹,在抱着他的腿连叫了好几年爹爹之后,大寨主赵玉凤才含含糊糊的告诉她,她的出现源于一次失败的打劫,之所以失败显然是因为打劫来的除了赵卿再无分毫值钱的东西,赵玉凤痛定思痛后让赵卿随了他的姓,又把读过几年书的六寨主叫来,共商起名事宜,据说六寨主那段日子正好闲的发慌,一听之下便来了精神,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当件大事来办,最好是召集众位寨主集思广益,当下便说:“我看不如就请……”话未说完,赵玉凤便拍了桌子,哈哈大笑:“不错,好名字,就叫赵青!”六寨主目瞪口呆之下,只得斟酌半日,把“青”换成个“卿”字,成就了这个名号。听了这段悲伤往事,知晓自己无父无母,赵卿嗟叹之余自然生出一种叫做失落感的愁绪,但终究年龄尚小,这种失落感仅维持到比她大两岁的方廷拿来几本江湖小报送来,自此她便不再考虑自己身世如何,转而投入到关注江湖八卦之中。
时光飞逝,转眼十几年过去,若按常理,赵卿此时定然已经长成一个温柔娴淑的姑娘,但是经验告诉我们,常理往往是用来违背的。在方圆几十里内雌性动物稀缺的自然环境和寨内三百壮汉的人文环境的双重影响下,她长成了寨里最豪爽的寨员,加上当时的十几位寨主一溜儿光棍,没有丝毫教育子女的经验,赵卿从懂事起便被教授了各种拳法刀法剑法,十七岁一过,她一举拿下了秋风寨青年比武大赛的第一名,成为寨里最有希望继承大寨主衣钵的那个,赵玉凤高兴之余便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起来,那时候她尚不知道“乐极生悲”这个词语,也没法叹息着吟出“福兮祸所依”这般文绉绉的句子,却也隐隐的察觉出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变化,先是寨里的年轻人见了她纷纷避之不及,接着几位寨主也时不时对着她连连叹息,在赵卿连着揪住七八位神色古怪的寨主严词逼问后,才知道她在比武大赛中一连打倒三人之后仰天大笑的刺激场面吓坏了其他选手,在他们听说赵玉凤要为其择婿之后个个如惊弓之鸟,得知这个令她多少都有些尴尬的真相后,赵卿的嘴巴有好几分钟没有合上,但她毕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等咽下第一口唾液之后,她便打定主意要进行必要的伪装,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她喝完酒不再大喝一声“好酒”,并且刻意把嗓门压低,甚至挽个发髻刻意突出一些女性特征,连带走路方式也开始向娘娘腔的八寨主靠拢,令人遗憾的是,不知道是她的演技太差,还是之前的刺激太过强烈,见了她便跑的人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令她很是没有面子。所幸当时同为江湖八卦爱好者的方廷每天过来与她指点江湖小报,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被同龄人孤立的不适感,说起方廷,他是赵卿最喜欢的兄弟,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身无分文后利索的卷着铺盖投奔了秋风寨的那股豪气,更因为他只比赵卿大两岁,年龄差距小,思想没有代沟,二人很快成了秋风寨拥有最强武力值和最强大脑的好伙伴,赵卿在与方廷研究江湖八卦的过程中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豪气干云,又在反复强调了几百遍无心找个比自己武功更差力气更小的夫婿之后,状况有了根本性的好转,寨里的年轻人又开始试探性的在她周围出现,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光景。但自此以后,每次一起吃肉喝酒,她便不无遗憾的想,忽略那张小一圈的白脸和某些生理现象,自己实在跟他们没有太多区别。
赵卿的日子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多半就是每天喂喂鸟,看看小报,意淫意淫小报上的大侠们,直到哪天自己成为秋风寨的大寨主,继承赵玉凤未完成的事业,继续抢劫为数不多的几个地主老财。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年的乾州出奇的干旱,往年的几个打劫对象家里竟也没有了余粮,这样两个月过去,十三位寨主不得不又依次从议事堂的内堂排到门口,召开了当年的第一次会议,自此秋风寨的章程里多了一样营生:押镖。在秋风寨三百多口子美好的憧憬下,接镖的宣传贴贴满了凌云山大大小小的树木,可叹梦想越是美好,现实便越残酷,在贴完告示半个月后,寨里依然没接到一单生意,反而因为满山白花花的宣传贴远远望去太过诡异,把过路之人吓的一个不见,张玉凤无奈之下,只得在某一天的下午,忍痛决定派人揭去满山的小广告,因为赵卿武艺出众,力气又大,这个考验眼力气力耐力的差事便落到了她的头上,其时方廷正好举着两本小报出现在屋门口,于是二人便一起下得寨去。
两人一边说着最近热门的江湖轶闻,一边一棵树挨着一棵树的去找摘告示,在说到青城山的张少侠爱上峨眉山的孙尼姑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禁“咦”了一声,咦过之后赵卿便高兴的对方廷说:“你看,那边有块大石头,咱们先去歇歇,讨论下那孙尼姑如何?”,方廷看了她半天,才问:“你咦的便是这个?”
赵卿点头:“当然”。
秋风寨最聪明的人摇头叹息:“我咦的是那石头后面有两条腿”,赵卿顺着他的目光定睛看去,果不其然,一人躺在石头后面一动不动。待跑过去围着石头转了两圈后,才站定了,赵卿看那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面容很是年轻,正要慨叹,却见方廷已经猫腰下去,探了下那人鼻息,随即动手去解那人衣衫。赵卿心中一凌,拉住方廷的袖子:“哎,咱们虽是抢劫的,但原则还是要有的,这人长得白净,我看还是让我来……”方廷白她一眼,叹道:“他尚有气息,必是受了内伤。”
再看时,那人青衫已被掀开,白色内衫竟然印着个血手印,阴森可怖,满带血污,看得二人面面相觑,两头大汗,半天才想起来救人,二人手忙脚乱的将那人抬进秋风寨,几位寨主一阵子会诊救治,终于给救回半条命来,说是半条命,是因为那人虽是醒了,却又醒的三好两歹的,他一睁开眼,就一把抓住坐在床边为他把脉的六寨主,颤巍巍的从衣襟内扯出一包银子,赵卿原想他是要报答秋风寨的救命之恩,不想他说了一句话,秋风寨便有了第一单的押镖生意。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对这第一单的走镖任务,赵玉凤十分的重视,召集十几位寨主好生商议一番,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把赵卿叫进了议事堂。
赵卿对这议事堂已经万分熟悉,但参与这种重大会议还是首次,她刚坐下就发现情况比想象的严重,赵玉凤一脸严肃,六寨主在一边写写画画,三寨主上下左右的对着她打量,五寨主更是不停的捋胡子,而方廷则一只手抓着椅子,另一只手抓着个破笛子不停的抠唆。这情况着实诡异,赵卿正要询问,那边赵玉凤却开口了:“我说卿儿呀……”
赵卿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板着脸看住一反常态的赵玉凤:“大寨主你别这么叫,有话便说。”
“呃......这事儿吧,原本不该让你一个……半个姑娘家出门,不过此事关系到咱们秋风寨的名声,我和几位寨主认为你聪明伶俐,武艺高强…..何况……”赵玉凤皱着眉头开始想词儿,“你平时打扮的雌雄难辨……”
“雌雄……难辨……”雌雄难辨的人坐在椅子上切齿,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驳。
“大寨主的意思是你若出马,必定马到功成!”九寨主赶紧出来圆场,他知道的词儿最多,嘴巴厉害,短短数语便把咬牙的人哄了个高兴。高兴,又觉得赵玉凤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当得上聪明伶俐,当时便问:“几位寨主是不是让我去押镖?”
“不错,是这个打算……”
不等赵玉凤说完,赵卿用手一拍身边的桌子,“好,我去。”
众寨主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应了,当时便是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好一会儿,二寨主才语重心长的开口:“赵卿,你先考虑好再说不迟。”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秋风寨我武功最高,这事既然关系到咱们的名声,又关系到咱们的银子,我最合适不过。”赵卿拍拍胸脯,将冲到心口的凛然之气压住,心中暗想:是我显露身手的时候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赵玉凤一马当先拍了大腿,站起身来。
“行了,事儿办成了。”
“赵卿真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
“散了散了,走,下棋去。”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一阵虚伪的赞美之后,人走的就剩下四五个,让第一次参加重大会议的赵卿很不适应,这会议开的爽快,结束的也利索。
留下来的赵玉凤对她招招手:“让六寨主跟你说说你这趟押镖的路线。”
赵卿走到长案边上,看住那张被摊开的素绢,只见上面不知道何时画上了三条黑线,六寨主指着最上面一条黑线说:“首先,你可以走这条官道,一路向西,到达这个地方……再到这个地方……如此便到了,记住没有?第二条那……”,他沉思片刻,将下面两条黑线划去,说,“一条就行,多了你也记不住。”
赵卿皱眉看着六寨主:“你这图画的这么抽象,我看都看不明白,怎么可能能记住?”
方廷却一把拿起那张汗巾,点头说:“我记住了。”说罢将素娟扯了放进怀中,拉着赵卿一路出了议事厅,在院门口,赵卿停下脚步,问晃着脑袋的少年:“刚才六寨主画的路线便跟野狗啃过一般,你怎么记住的?”
方廷撇嘴:“我当然没记住。”
赵卿大怒:“那你干吗说记住了?”
方廷搭上少女的肩膀,摇头叹气:“小寨主,那个让咱们护送回去的人难道能找不到自己家不成,你当六寨主怎么知道路线的?”
赵卿反应过来,一拳捶在他肩头:“就你聪明。”
回到屋里,赵卿收拾了一些洗换的衣服,特意捡了两件补丁少的,又跟二喜他们喝了几顿酒,托他们照顾好金雀儿。三天时间一过,便和方廷离开了秋风寨。离别之际,赵玉凤难得的嘱咐她凡事要小心,赵卿正在感慨大寨主好歹对自己不错的时候,他却又领着寨主们回去下棋去了。赵卿无奈之下收拾好心情,仔细看了一番那个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寨子,便和方廷一起抬着那个受伤的年轻人下山了。
半路上方廷问她为什么那么爽快的便出了秋风寨,赵卿思考半晌,对他说:“赵玉凤每次偷偷离开秋风寨我都知道,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我感觉他整个人的气浪都变了”
方廷看了看初升的朝阳,对她叹了口气:“小寨主,那叫气质,不叫气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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