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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王刚刚将一位乘客送到目的地，他下车点上一支烟，活动一下有些酸疼的老腰。即使是市中心，凌晨两点钟也是人影全无，只有交相辉映的霓虹灯还在诠释着繁华。
微凉的空气，与烟气一起吸进肺里，凉爽提神，老王不由精神一震。他很享受在空旷安静的深夜街道上吞云吐雾，仿佛整座城市都属于他，都在为他明亮，等待他的视察。
“乘客在XX小区正门，前往XXX小区，请抢单。”打车软件的提示音骤然响起，粗暴的打断了老王自我陶醉的享受。这让他有点恼火，不过看在有钱赚的份儿上，还是一边弹飞了烟头，一边快速的抢单。
老王的出租车停在了XXX小区的大门前，如果不是有个拿着手机的女孩向他走来，老王都觉得打车软件搞错了。因为这是个刚刚建好，还未开售的新小区，这里会有人深夜叫车，简直稀奇。
小区一片漆黑，一栋栋如沉睡怪兽般静默在黑暗中的高层住宅楼，只能看清轮廓。大门前只有两盏昏黄的小灯，勉强能让人分辨出小区大门的位置，也让门后的黑暗更加深邃，如同深渊。
女孩从门后的黑暗中走出来，穿过昏黄的光柱，隐入黑暗，又走入车灯的光晕中。一席白色连衣裙反射着灯光，有些晃眼。老王眯起眼睛，也没看清女孩的样貌，只觉得她面白如纸，神情平静。
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女孩坐进车里，无声无息，如白绢飘入，就连关门也只发出了极小的咔嗒声，仿佛没有浪费一丝力量。女孩很瘦，很轻，老王甚至没感觉到车有下沉的迹象。这让他更疑惑了，一个如此瘦弱的女孩，深更半夜的，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做什么呢？
老王开了一辈子出租车，见过很多怪事，虽然心有好奇，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却让他不能询问乘客的私人事务。只转头瞄了一眼，女孩除了过分瘦弱了些，并无不妥。于是，老王熟练的掉头，打表，换大灯，出租车向着大路上的光明驶去，将黑暗和疑惑逐渐甩在身后。
【二】
出租车平稳的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按照交通灯的指示走走停停，一如无数个平常的载客之旅。只是老王的心情却不如往常那般悠然。
女孩从上车以来，只在开始时将一个扁平的手包放在了前风挡玻璃下，然后就再无任何动作。她既不像绝大多数人那样玩手机，也不转头看车外的风景，更没有靠在靠背上假寐，而是身体直直的坐在，一动不动，仿佛身体僵硬无比。
老王用眼角余光观察了好一会儿，好奇心不由又起。他微微转头看去，发现女孩就那么盯着汽车前进的方向，就像那里有什么珍宝般吸引她的注视。路灯灯光划过女孩脸庞的瞬间，老王看到了空洞的眼神和鲜红的嘴唇，这让他的心不由一抽，赶忙转回头来，不敢多看。
随着车子的行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孩依然一动不动。老王再一次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他惊异的发现，不断划过的灯光都没能让女孩的眼睛眨一下，她就像被施了魔法，不仅被定住了身体，也被定住了灵魂。
老王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心里发怵，头皮发麻。“姑娘，这么晚回家，给家人报过平安没有呀？”老王开始没话找话。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女孩的回应。
“要不打个电话，让家人在小区门口接你一下吧，虽然小区里应该比较安全，可就怕万一呀，哈哈”老王转头看着女孩说道，继续尴尬的独白。女孩仍然像没听见一样，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僵硬，麻木，仿佛她和老王并不在同一个时空之中。
两次试探无果，让车里的气氛更压抑了。老王也不再言语，可手心却开始冒汗，他觉得发动机的噪声都要盖不住他的心跳声了。
正当老王想着下一个转弯要转猛一点，看看女孩有没有反应的时候，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老王险些踩了急刹车。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控制住了已经放在刹车踏板上的脚。
“喂……嗯……在路上了……别打电话了。”女孩终于有了动作，虽然她接电话的动作很缓慢，虽然语气平淡得没有任何感情，虽然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前方，面无表情，可老王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三】
“哎呦姑娘，你可吓死我了，哈哈，还以为碰到鬼了呢。”老王这一松懈下来就打开了话匣子。
“是不是感情上出问题了？可要想开点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一段感情结束了，也意味着有机会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呀！“老王从午夜情感广播节目中学到的皮毛终于派上了用场。
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一动不动。不过，刚才那通电话像是两个世界的分水岭，让老王的心定了下来。虽然没得到回应，他也不再疑神疑鬼，只当是女孩在感情上出了问题，精神接近崩溃，状态也就会很反常。
车子继续在空旷的道路上行驶，车内又归于安静，突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喂……嗯……在路上了……别打电话了。”女孩还是缓慢的接起电话，面无表情，用毫无音调的声音回答着相同的话。
看着女孩挂了电话，回到僵硬的状态，老王又开始手心出汗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喂……嗯……在路上了……别打电话了。”依然是毫无音调的相同回答，片刻后通话挂断。
再一会儿，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喂……嗯……在路上了……别打电话了。”女孩的动作，声音都如同电影回放一样，无比精准，却无比诡异。
老王极力控制着情绪，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女孩，不要慌，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已经开始冒汗的脑门却出卖了他。
手机铃声一次一次响起，女孩就像是被困在不停倒带的录像带里，重复着动作，表情，话语都分毫不差。更让老王后背发凉的是，手机铃声响起的频率越来越快，刚开始是间隔五六分钟一次，慢慢变成了一两分钟一次，到后来甚至每隔十几秒，铃声就响起一次。只有女孩那一套机械般的动作和语言依然保持着固有的节奏，从未有一丝变化。
红灯让老王的车停了下来，可他的心跳速度却逼近了极限。手机铃声几乎已经快连上了，女孩只要一挂机，电话铃声马上就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女孩有了变化，她没有再接听电话，而是任由电话铃声不停的响。铃声的节奏却越来越急，甚至慢慢开始变调，走音，声音显得越来越凄厉。
老王颤抖着慢慢转头看向女孩，只见女孩正扭着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你帮我接一下电话，好吗？”女孩用缓慢平调的声音向老王说道，她将手机举到老王的眼前，只见手机屏幕上一张满脸血水，扭曲痛苦的脸在不停的嘶吼着。
“啊啊啊啊啊～”老王吓得大叫着开车门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仍然在怠速状态的出租车，和车上面无表情的女孩，任凭红灯变成绿灯，绿灯又变成红灯。
【四】
老王咬牙切齿的看着手机中的一段视频，是某个短视频平台上非常火的视频，其中的主角正是老王自己。
只见一辆出租车中，副驾驶席的女孩一边用毫无音调的声音说着“你帮我接一下电话，好吗？”，一边将手机递给了驾驶席的司机，司机如同见了鬼一样大叫着惊慌逃离了汽车。
这视频明显是偷拍的，而且被剪辑过，将老王那天半个多小时的经历编辑成了3分钟的小视频。发视频的是个网红，还标着原创。老王点开她的头像看了半天，终于确认就是那天坐他车的女孩。视频下面是无数的赞，点击率赫然显示100+万。
老王气得差点将手机给摔了，他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放在风挡玻璃下的那个小包，估计针孔摄像机就藏在里面。过了一会儿，老王无奈的摇头苦笑，他虽然很生气，但也不得不佩服那小妮子，能把他一个五十多岁饱经风霜的大男人吓得弃车而逃，这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老王又不禁替戏弄他的姑娘担心起来，幸亏他身体不错，心脏承受住了考验，如果换个心脏不太好的，真被吓死了，那姑娘也难逃罪责。
喝了口茶，老王觉得自己真够贱的。别人靠戏弄他获得了百万级的作品，他还替人家担心。自己却因为报警说有鬼，在警察局里解释了半宿，天亮了又被交警罚了一笔。要不是有路口的监控，证实有个女孩从他车里下来后鬼鬼祟祟的跑了，他都有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可能。
更让人郁闷的是，这个被命名为《鬼打车》的视频，在的哥圈儿里都传遍了，让老王成了笑柄。搞得每次收车后一起喝酒，都会被人拿到酒桌上当笑话讲。还好老王心里敞亮，又都是老兄弟之间说笑，才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从那之后，老王开夜车的时候，总是在最初接那女孩的地段附近转，总想着还能碰见她。一是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二是要提醒她可能出现的恶性后果，避免发生不测，毁了前途。
可事与愿违，从那之后数月，老王都没再碰到那女孩。但老王并没有放弃，因为几天前，就在《鬼打车》视频后面的置顶评论中，视频作者写道：正在创作《鬼打车2》请大家期待。老王关注了她的短视频账号，自然知道她又要故伎重演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倒霉的是谁，别碰到个胆大又暴躁的的哥，一巴掌扇过去……老王不禁担心的想到。
【五】
“乘客在XX小区正门，前往XXX小区，请抢单。”打车软件的提示音响起，老王一愣，又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收到了同样行程的接单提示。老王毫不犹豫的接单，刚点燃的烟，狠嘬一口，弹飞了出去。
车在漆黑的小区门口停下，昏暗的小灯依然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区域。白衣女孩从黑暗中缓步走进灯光下，又隐入黑暗，接着斜斜的穿入车灯的光晕中，仿佛是那天的情景再现。
女孩在沉默中轻盈的坐进副驾驶席，车门轻轻的关上。老王没开口，只是压低了帽檐，他也想给这姑娘一个“惊喜”。还是熟练的掉头，打表，换大灯，出租车向着前方的光明驶去。
女孩还是同样的僵硬坐姿，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只是这次她并没有将上次那个小手包放在风挡玻璃下方。
老王有点疑惑，琢磨着针孔摄像机藏在什么地方，又有点期待，不知道这次小丫头又要耍什么花样儿。
不过这次更奇怪，一路上平静异常，即没有出现电话铃响，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发生。这反而让老王在愈发疑惑的同时，心里莫名的再次产生了一丝恐惧。
老王深吸一口气，不由得低笑了一下。心想，没准这丫头发现还是自己，就以不变应万变，果然是厉害，什么都不做，反而更让人恐惧。
路灯有节奏的向后移动着，灯光也以同样的节奏瞬间照亮副驾驶席，又瞬间黯淡下去，周而复始。借着那一闪而逝的光亮，老王不经意的发现女孩手里的手机，竟然屏幕都碎裂了。
难道是她刚才等车时不小心摔碎了，所以没法表演了吗？老王在心里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却也心中叹息，这次没有好戏看了。
不知不觉间，车子又开到了上次老王逃跑的那个路口，同样被红灯拦停下来。老王觉得差不多了，正当他摘下帽子准备摊牌时，安静了许久的车里再次响起了手机铃声。
老王一个哆嗦差点吓尿了，紧接着发现不是女孩的手机铃声，是他自己的手机响了。他长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骤然收紧的心情，接听了电话。
“喂，老王，刚才在网上看到一个消息，前两天在黄良路上的那起交通事故……对，就是出租车高速撞在树上，的哥和乘客都死了的那起。我跟你说过吧，那哥们儿我还认识……你猜怎么着，那个乘客就是几个月之前装鬼吓唬你，偷拍小视频的那姑娘……”
老王已经听不清电话里又说了什么，脑子彻底当机，一阵冰寒爬上背脊，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过。他缓慢的转过头去，女孩不出所料的正用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看着他。
“师傅，请绕路去一下黄良路吧，我的手包落在那里了，我要找回来。”女孩毫无音调变化的声音再次响起。
寂静无人的十字路口，交通灯从红色变成了绿色，又从绿色变成红色，可无论转换多少次，一辆始终处在怠速状态的出租车就停在路口，再也没有前进过。
（全文完）
2020.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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