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日月如梭，谨以此文字纪念那些流失的曾经岁月和历经岁月磨难的人。 ——题记
一
农历的二月初，时令已是小阳春了，但在黄土高原这块最高的脊梁上，依然是冷风飕飕，寒气逼人。尽管有阳光照着，依旧感觉不出一丁点儿的暖意。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还有一大片一大片广阔的田野，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丝儿的绿意和生机，让人感觉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静穆和苍凉。就连这道路也是死一样的灰白，好像一条冻僵的蟒蛇俯卧在旷野。这个时候庄户人家很少出门的，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四周除了风声还是风声，偶尔有一两只乌鸦从半空掠过，被冷风吹的倾斜着身子，突然发出嘎儿一声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徐德勤正迎着寒风走在这条死一样沉寂的路上。他穿着一件老羊皮袄，很破旧了，两肩和后背上都打了补丁，由于天冷，又在腰间扎了一根布带，带子左侧靠腋窝下别着他那常年寸步不离的旱烟锅子。老伴用花布头头做成的荷包烟袋在白羊皮袄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徐德勤老汉今天心情格外焦急。孩子们开学已经十多天了，可报名的费用还没有着落。小儿子鸿翔还好，刚上初中，倒不算要紧，可大儿子鸿飞只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娃临走的时候背着铺盖卷离开家门那无助的眼神，一想起来就够他这个当爹的心疼的了。庄临院舍能倒腾的都倒腾过了，可还差壹佰多呢。庄稼人的日子不好过啊，成年累月地东山的日头往西山背，挣那么几个钱不易啊。
后村的鲁长贵家是不能再借了，这几年因为飞子上学确实把人家折腾的够呛。虽说飞子和人家大闺女鲁冰草是青梅竹马的伙伴，两家也早都有意订个娃娃亲，可是人家生活也不容易。冰草确实是个好闺女，这几年也苦了这孩子，要不是前几年他娘猛格拉擦得了个半身不遂趴在炕上动不了，今年应该也和飞子一起参加高考了。这娃娃的好周打围圆再挑不出第二个了。论摸样，那是出落得跟花儿一样。论人品，别说在乔家峁，那就是十里八乡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徐家如果能摊上这么个好媳妇，那可是前世的造化，修来的姻缘。这么好的闺女，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到啊。
徐德勤老汉一边走一边想，一想到冰草，心情顿然开朗起来。甚至有些眉飞色舞，好像今天不是为了儿子去筹措报名的费用，而是去给儿子提亲似的。不觉脚下的步子轻快了起来。老伴为他做的这双圆口布鞋真管用，穿在脚上又轻巧又软和，走起路来像装了弹簧似的，带劲儿的很呢。
风吹着他榆树皮一样的老脸生扎扎的像刮一样疼，他把那顶跟了他很多年褪色的已经看不到原色的旧军帽往下拉了拉，又把羊皮袄领子往起竖了竖，都快晌午了，还这么冷。他抬头看了一下天，太阳好像得了病似的，扯着蜡黄蜡黄的脸蔫叽圪怵地斜挂在天上，就连洒下的光也是有气无力的，雾格沉沉，灰格蒙蒙。
“这老天爷真是造上怪了，明明有菩萨还冷成这样。”徐德勤老汉小声嘟哝了一句，心里依然想着老天爷的不近人情。由于一路想着心事，不觉已经快到了杨岔了。远处人家的脑畔上的烟囱已经冒起炊烟了，突然又想起老伴来。自从她嫁到老徐家，孝敬老的，照顾小的，没过上一天安生的日子，这个家全凭了她里外操持。如今在农村像他们这样的年纪，早该呆在家了享清福哄孙子了。要是飞子能够早点成个家多好，他这样想着，很快又埋怨起自己的糊涂来，娃的前程是大事，怎么能随便耽误呢。
杨岔毕竟是个集镇，比起乔家峁红火多了。临街的门面早就开了张，除了各家各户门口的大红春联还昭示着刚过完年的喜庆外，其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街道上虽然人不多，但店老板们照样站在门口招揽着生意。一辆面包车鸣着喇叭从徐德勤老汉身边开了过去，就听见小饭馆的伙计扯开嗓子喊：“哎，清炖羊肉了，哎，粉汤扁食唻——”喉音拉的很长，在冷风中飘移着。
徐德勤老汉走了三十多华里的路，尽管已经饥肠辘辘，但没有因为小伙计诱人的吆喝而停止，反倒加急了脚步，生怕被小伙计硬拽进去。走到了一家商店门口，他突然停了下来，身子前后晃了两晃，就像一辆疾速行驶的汽车猛然发现了前方的障碍，一个急刹车，车身前后跌荡了一下才猛地停住。他折身走进了小商店。屋子不大，但很暖和，当地中间生着一个小炭炉子，炉子上面放着一个小铝壶，正嗞嗞地冒着热气。这时柜台后面的门帘被掀了开来，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想要点啥呀？”徐德勤老汉在一木制柜台前瞅了又瞅。把手伸进羊皮袄里摸了好一阵，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对着胖女人说：“买五毛钱的洋糖吧。”
走出小商店，穿过两条小巷道，就是飞子的舅舅家了。这次来就是为了打凑飞子剩余的学费。飞子的舅舅是杨家岔中学的一名教员，也懂一些简单的防病知识与医疗技巧，十里八村的人经常寻医问药，他都乐于帮忙，所以人缘很好，在杨家岔一带也小有名气。
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少不了互相问候和寒暄，弟媳妇忙着端茶递水，收拾着下厨做饭。徐德勤掏出刚买的洋糖分给了两个机灵的小捣蛋内侄，便和飞子舅舅拉起了家常。吃过中午饭后，揣好了飞子舅舅给的200元钱，便起身告辞出了门。徐德勤老汉一刻也不敢耽误，他要赶中午到县城的班车，给大儿子徐鸿飞送钱过去，赶天黑前要回到乔家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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